見異思劍 作品

第一百零九章:在漫漫雪夜裡

    他確認她只是先天靈受損,靈力枯竭導致的昏迷之後,終於鬆了口氣,輕輕地為她蓋上了被子。

    然後他來到寧小齡的身邊,翻開她的眼皮看了一會,然後測了幾個較為關鍵的脈搏竅穴,眉頭漸漸皺起又緩緩展開。

    寧小齡的傷勢明面上較輕。

    兩個月間,她入峰之後劍術雖進步極快,但還未來得及錘鍛體魄,先前他們自九羽上被白夫人打落砸在地上,身體受損最大的便是寧小齡,此刻她的後背上還有大灘的血跡,不過好歹是修行中人,外傷雖重卻傷不得性命,只是很長一段時間,她應該都握不得劍了。

    寧長久扶了扶自己的腦袋,頭有些暈厥。

    其實他的傷本該比她們都重,但不知為何,他的身體裡卻有一股無名的力量支撐著他,使他兩次在深坑中爬起,拔劍躍向白夫人,又在明明昏迷之後,猛然睜開眼。

    現在回想起來,先前白夫人抓著趙襄兒頭髮所升到的高度,是至少長命境才可以一躍而至的距離。

    他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像是一枚巨大的蛋,有什麼東西要從中掙扎出來,而此刻,那枚蛋殼已經裂紋累累,只是還需要一些關鍵的力量才能真正使其碎裂。

    他第一天來臨河城時,心中便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分明的壓迫感,卻激發著身體深處的什麼。

    所以他留在了城中,等待著那個冥冥中契機的到來。

    而此刻,那種感覺更像是壓抑感,他恨不得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將胸膛中的一切盡數震碎。

    這個念頭一出現,他連忙打坐靜心將雜念摒去。

    如今這座酆都已幾近死城,許多鬼也已經聚合成了怨靈,他絕不可鬆懈心絃,給它們乘虛而入的機會。

    稍稍的調息之後,他給寧小齡穩了穩傷勢,發現她的手很冰涼,便去隔壁的房間抱來了一床被子將她臃腫地裹了進去。

    溫度慢慢回到身體,寧小齡微皺的小臉也漸漸鬆了些,寧長久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臉頰又瘦了許多,不似過去那樣圓潤可愛了。

    他搬了最後一張倖存的椅子,坐到了趙襄兒的床邊。

    趙襄兒凌亂的髮絲海藻般披在了枕上,她的左臉頰紅腫著,那個巴掌印依舊淡淡地浮現著,還未來得及消去顏色。

    寧長久伸出手,輕輕撥開她臉頰上黏著的髮絲,手覆在紅腫的頰面上,他的手心薄冰般清涼,靈力透過掌心滲透進去,緩慢地消著腫脹與傷痕,等他鬆開手時,她的臉頰便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依舊微微透著些許紅色,像是一酡淺淡的醉意。

    寧長久替她掖了掖被子,他的動作僵了一會,腦海中似是鬥爭著什麼,最終剋制了心中的某個想法,鬆開了手,搬著椅子坐在了屋外。

    夜晚,墨色潑天、

    他靠在木椅中,沒有力氣和精力換去那一身血衣,只拖著濃重的血腥氣孤坐在外,望著漆黑的天空。

    天空上沒有星辰,紅月的光芒也黯淡了許多,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在等待一場永不會到來的黎明。

    他安靜地坐著,想了許多事,腦海中最後的畫面,便是白夫人轉身走進夜色的場景。

    他始終有隱憂。

    他知道白夫人短時間也無法恢復,但是他的記憶裡,那白夫人的身邊,還有一個隱匿的青砂罐兒,那青砂罐究竟是什麼?他原本以為那是類似於殺手鐧一般的東西,只是今日逼到那種地步,為何她都沒有動用那青砂罐呢?

    這抹淡淡的憂慮像是霧,帶著他的思緒一點點下墜。

    即將墮入夢中時,屋中傳來了一點響動。

    那幾張椅子拼湊的塌上,寧小齡醒了過來,她動了動自己的身體,然後骨碌一下便滾到了地上,寧小齡痛哼了一聲,沒明白髮生了什麼,她感覺自己像是被裹在了一個繭裡,就像是心魔劫時候那樣,只是這個繭要更舒服一些,綿綿軟軟的,她忍不住下意識地滾了滾。

    寧長久被那動靜驚醒,轉身回頭,便看到屋子裡捲成花捲似的棉被在地上滾來滾去,來來回回滾了好幾遍後又突然沒了動靜。

    寧長久心中擔憂,只好強拖著睏意與倦意起身,去探查寧小齡的情況,這一次寧小齡的呼吸要更加平穩柔和了,看上去只是方才滾得太多,把自己轉暈掉了,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寧長久嘆了口氣,想著方才她轉來轉去的樣子,也覺得天旋地轉,腦子一暈,意識的最後,他回身攏上了門,然後精神下沉,倒在了寧小齡的邊上。

    ……

    ……

    雪巷裡,白夫人身上的骨甲已經褪去,大片的劍痕斬開皮膚,久久未能痊癒,將那原本極美的身軀襯得可怖。

    她在走入了一條巷子後,身子便直接跪倒在地。

    若是方才那手持雙劍的少女可以再斬出一遍那最後一劍,她便有可能被真正斬死陣前,然後跌落黃泉之中,骨灰焚盡。

    她不敢去想那樣的結局。

    不久之前,五座蔚為壯觀的神柱參天而起,如七彩琉璃般絢爛地立在面前,其上流動的光華美得好似所有世人憧憬的神話,嶄新的神國便在那近乎完美的神話邏輯裡撐開了它極盡富麗的一角。

    只是這一切,都在此刻化為了泡影。

    一個殘破不堪的長命境,如何支撐起她多年宏圖謀劃的心?

    她抬起手,從肩邊的虛空中取住了那個青砂罐,她抓著青砂罐的邊緣,身子爬了幾步,碾著地上的白雪,然後將自己靠在牆上,將那青砂罐兒緊緊抱在懷中。

    過了許久,她不知又夢又醒了幾次,緊繃的雙臂也鬆了些,她不敢去看胸口醜陋的、切入骨髓的劍痕,而是盯著那罐子,最後像是釋然了什麼,將那罐子如酒罈子一般抱在了手裡,粗糙的邊緣貼緊唇邊,腦袋後仰,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