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異思劍 作品

第五十九章:我眼中的暮色

    如今那吞靈者就是人,這個世界便是一片海,而趙襄兒是海中的魚。

    只要她鑽入最深的水底,等那吞靈者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她便可以死裡求生。

    但寧長久卻不知道,此刻趙襄兒的紫府氣海千瘡百孔,根本施展不出什麼遁逃的手段,而陸嫁嫁此刻才堪堪反應過來,以極快的速度御劍趕往九靈臺上。

    只是哪怕她御劍帶走趙襄兒也沒有意義,因為這“湖底”太淺了,而那吞靈者,境界已來到了五道之上,整個趙國,在它的手中,不過翻手而滅之事。

    隨著國師的死去,九靈臺周圍的禁制也不復存在,許多士兵和皇城中的民眾紛紛聚了過來,他們或是來湊個熱鬧,或是真心想為趙國做些什麼,但等到那吞靈者的頭顱裂雲而出之時,巨大的恐懼與威壓將所有人都跪到在地,

    時近秋末,夕陽來得很早,浩蕩的雲海上,此刻也塗上了淡淡的霞色,若沒有云朵遮擋,便可以看見此刻天邊燃燒的火燼。

    趙襄兒一身黑衣單薄至極,身側神雀飛舞,手中的長劍掠過地面,留下了一道漸漸的劍痕。

    她看著那頭吞靈者,知道自己再無任何一絲逃生的機會了。

    五道之上……那是何其難以想象的境界?

    孃親,我盡力了。

    她輕輕嘆息,哪怕生死置之度外,心中的遺憾也總是難以抹去的。

    她忽然走到寧長久的身前,解下了頭繩,散下了長髮,螓首微低,眼瞼微垂,對著身前猶然跪坐在地的少年斂衽一禮,深深地福下了身子。

    她是趙國最尊貴的殿下,是神子的女兒,這是她從未行過的禮節。

    那一禮之後,趙襄兒背過身,望著那頭吞靈者所在的方向走去。

    那也是落日所在的方向,在那裡,少女曾經窺見過無數泡沫般美麗的世界。

    九靈臺上,永不停歇的大風迎面掠過,吹得面頰生疼。

    機關算盡,視死如歸。

    直到這一刻,她才忽然明白,原來整整十幾年,她都從未真正為自己活過。

    她一直在追逐著,那個金紗幔之後那襲如火的紅衣,哪怕死亡即將到來,她也只想用死亡證明自己的勇氣與無畏。

    她身影頓了頓,看著自己單薄破碎的黑色勁裝,有些後悔今日沒有換一身華美衣裙。

    趙襄兒忽然笑了起來,纖細清美的背影在暮色中愈顯蒼涼。

    她薄唇輕啟,似想要給天下說些什麼,又似只是說給自己聽聽。

    在她身後的寧長久也依稀可以聽到。

    “十五年前,瑨國大軍壓境,沙河之外,壯者皆死,談判十七日,終割國土六百里,趙失其壤,故我名為襄!”

    ……

    這些話傳入寧長久的耳中,聲聲若雷鳴。

    記憶的大門轟然炸開,埋藏在深處的光和影糾纏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這封婚書,你確定不要?”

    “長久願一心奉道,不理俗世。”

    “唉,小師弟怎的這般刻板無趣,不去見見那姑娘?嘖嘖,二師兄可是替你參謀過了,那小丫頭端得一個傾國傾城的胚子,最重要的是總能鬧出點大動靜,師兄看你修道平平淡淡,生活就需要這種驚喜來當佐料才是。”

    “多謝師兄好意,只是我對於男歡女愛之事,委實提不起興趣。”

    “相信師兄,試試嘛,要不然遲早後悔,小師弟,我給你說啊,前兩天我奉命去保護未來弟媳時,便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高臺上,說著自己的名字來歷,連我都很是動容啊。唉,當時師兄便想,要是小師弟你在旁邊,這一幕便可入畫。”

    “她哪怕再好看,能有大道之上的風景好看?”

    “……”

    挎刀的男子啞口無言,恨鐵不成鋼地給了自己一個板栗。

    ……

    高臺上,吞靈者巨大的身軀如大山壓來,那隻巨手也攪起巨大的風浪,迎面緩緩掠來。

    “襄字少的土,便是趙所失之六百里國壤。”

    “這是我與生俱來的枷鎖……”

    少女緩緩舉劍,繚繞周身的漆黑神雀發出陣陣悲鳴,而她飛揚的墨髮亦似黃昏時漫天振翅的群鴉。

    她驀然笑了,最後的呢喃聲消散在了風裡。

    “我叫趙襄兒。”

    “我是襄兒殿下……”

    巨大的手掌如永不停歇的車輪,碾了過來。

    ……

    “不要!”

    那一刻,寧長久的心臟驟然提起,他嘶聲大喊,話語卻被大風吞沒,聽不到一絲半點。

    巨大的無力感似溺水之人一點點將水嗆入身體裡,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抹剪影,忽然覺得巨大的悲痛。

    所有的底牌皆已用盡,還未入玄的低微境界供不起絲毫的力量。

    前世修道太過順遂,他幾乎從未遇到過困難或者瓶頸,而如今是他第一次這麼渴望強大。

    五道之上又如何,若是換做前世的自己,這……

    可哪有如果?

    趙襄兒舉起那柄漆黑的長劍,背影伶仃。

    那隻大手掠來之際,陸嫁嫁恰好御劍衝過身側,向著趙襄兒所在的位置奔去。

    但寧長久目如死灰,他知道,這也不過是平添一條人命罷了。

    “唉……”

    那隻大手即將如碾碎螻蟻般碾殺掉高臺上的所有人時,嘆息聲響起。

    那不是寧長久的嘆息,也不是趙襄兒和陸嫁嫁的,而是一個男子頗為無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