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第91章 91










齊延垂眼看向立在光下的人,看見她泛紅的眼圈,默了默,搖頭:“你不來信,我本也要來找你。”









姜稚衣伸手一引,請齊延進屋:“殿下此行可曾——”









齊延摘下斗篷,在長條案邊坐下:“放心,我若連這點行蹤都藏不好,還能在這長安城活到今日?”









姜稚衣坐到他對面,點了點頭。









她想見齊延一面,但不敢在這個節骨眼貿然登皇子府的門,畢竟她不知道如何隱藏行蹤,所以決定拜託齊延來找她,黃昏時通過寶嘉阿姊當中間人給齊延傳了個口信。









姜稚衣示意驚蟄請茶,問道:“殿下方才說本也要來找我,可是有什麼話告訴我?”









齊延點頭:“和親之事,你不用聽父皇所言,將維繫和平當成你的使命。”









姜稚衣垂了垂眼。









她承認,在興武帝說出不想再讓玄策軍犧牲的時候,她的腦海裡閃過了那一百零一張面目,那一瞬間,她覺得興武帝的話好像是對的。









“你應當不知道,德清姑姑當年去和親之前曾念過一句詩。”









“什麼詩?”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姜稚衣微微一怔。









“依靠和親取得的和平終究短暫,更何況此事本就是西邏分化我大燁的計謀,他們的二王子有這般狼子野心,即便你嫁過去,這和平又能維繫多久?既然遲早有一戰,為何要你白白犧牲?”齊延語氣平靜,眉頭卻擰起。









“皇祖父在位時一味退守,我大燁確無一戰之力,只能依靠和親求存,那時父皇便在想,若他有日登上大統,定要振興我邦武力,讓大燁不再受此屈辱,寧國公也因他有此志向而鼎力支持他。父皇以‘興武’為年號,這些年的確振興了大燁的武力,卻也留下弊病,令河東擁兵自重,生不臣之心,父皇經此一戰疑心也越來越重,到如今夜夜驚夢,恐怕此時的決策已不清醒。”









“那殿下呢,殿下相信河西,相信沈少將軍嗎?”









齊延點頭:“他錯過了最好的時機,既然在那個時機按兵未動,我相信他已經做出選擇。”









“可今時今日陛下仍是大燁的天子,”姜稚衣哽咽著問,“聖意不相信,我能如何?”









“天子亦不可逆勢而為,你若信我,我會帶朝臣上諫,盡力一試。”









姜稚衣苦笑:“殿下就算保下我,能保下沈少將軍嗎?朝臣們越是反對和親,陛下恐怕便越疑心河西,陛下若藉此向沈少將軍發難,到時該怎麼辦?”









齊延沒有說話。









姜稚衣緩緩吸起一口氣:“殿下,如果有一日你登上大統,要立一個‘年號’,會取什麼?”









齊延稍稍一滯;“……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姜稚衣笑了笑:“我知這一問僭越,但它對我很重要,還望殿下能夠坦誠相告。”









昨夜聽過雪青阿姊的消息後,她覺和親一事未必會走到絕境,尚且心存僥倖。









可今日先是天子心意已決,或許已經派欽差前去試探元策——元策一旦不應,便可能如見微天師的手書所說,被冠上忤逆之罪。









又有沈夫人說,沈家為謀反積蓄力量多年——說明玄策軍當真只需一聲令下,便會舉兵東進。









再是最後那封“大凶”的批命書——她特意問了沈夫人,這批命書是否從太清觀而來,沈夫人卻說太清觀的張道長是見微天師的弟子,她不去那裡問卦,找的別處道觀。









別處道觀依然是這樣的批命,如今種種形勢又彷彿在往手書所說的那個結局走,她還能僥倖什麼?









她最後的僥倖,便是齊延接下來的答案。所以今夜她一定要問出這個問題。









姜稚衣緊緊盯住了對面人。









齊延深思過後,說了兩個字:“永寧。”









——皇四子登基為帝,立年號永寧。









手書上的字跡恍若在眼前重新浮現。









姜稚衣一顆心徹底跌落谷底。









張道長沒有騙她,見微天師也沒有騙她。那個看起來說不通的結局,那些荒誕離奇的事——就是真相。









可即便見微天師耗盡壽元,想盡一切辦法,讓事情變得都不一樣了,最後他們卻好像還是要走上那條路。









這一剎,她好像看見了太清觀的春秋冬夏,看見自己在那裡度過了很多很多個寂寥無望的年頭。









她在元策身死之後沒有隨他而去,而是將自己囚禁在那裡這麼多年,是不是在懲罰自己?









如今她既提前預知命運,或許只有她離開長安,才能免去重蹈覆轍,免去那個結局。









姜稚衣閉上眼:“殿下願為我傾盡全力,我很感激,可即便我留下來不去和親,長安城也將成為我的牢籠,殿下,我不想再做留下來的人了,我想離開這裡,我想要自由……”









齊延擱在案上的手一點點攥緊:“你眼下想要離開——”









姜稚衣睜開眼,仰頭一笑:“我眼下想要離開,唯一的辦法就是答應和親,穿上嫁衣,從朱雀大街光明正大,風風光光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