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在野 作品

第113章 勝心



“你不是想要我的身體嗎?”祝寧說。




那一瞬間它有些恍惚, 好像站在它面前的不是祝寧而是勝心,勝心是第一個試圖想要殺了它的人類。




大火熊熊燃燒,映襯出那張老太太的臉, 勝心臉上都是皺紋,有人會害怕年老, 很多人都覺得衰老本身可怕。




勝心活了一輩子了,她經歷過很多被後人稱作為歷史的事件, 見證過那場輻射,見證著人類建立起高牆。




勝心走到這裡了, 她注視著自己面前的龐然大物, 它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勝心的臉被大火映襯著血紅,熱浪滾滾而來,她呆呆看著, 火把掉在地上, 臉上都是淚痕。




已經拼盡全力了, 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到的事,她拼死一搏發現無從抵抗。




她很絕望, 不是對自己即將死亡而絕望, 是對人類在汙染物面前的渺小而絕望。




臨死那一刻人的心態很複雜,蟲子難以理解, 它把這種感受統稱為絕望。




它貼在勝心的額頭上,瀏覽了她一輩子的記憶,看著她抽旱菸打獵。




看過她攀爬雪山, 在山峰插下自己的旗幟。




那一刻它對勝心的選擇非常疑惑,不理解她殺自己的動機。




獵人常年打獵,他們生活在危險中,對於獵物有自己的預估, 碰到無法獵殺的大型獵物會再三衡量,及時放棄也是獵人的基本要求。




所以它同樣無法理解勝心的話,勝心個人意識消失之前,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勝心,我叫勝心。”




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人類這種生物只有一個名字可以證明自己是誰。




一直以來,它都覺得這句話是遺言,像是獵物臨死之前發出的一聲無意義的嚎叫。




它根本不理解那是勝心留下的一面旗幟。




如同攀巖會留下旗幟,人類攀巖山川是為了留下自己的印記,證明那是人類征服的頂點,勝心反殺的作用同樣。




七十年前,人類對抗汙染物走過的最極限的距離,勝心標註出來了。




人類精神不斷傳承不止,今天她做不到的事,總有一天後來者有人可以做到。




對抗汙染物的過程是一場漫長的接力賽,一步步接力,接力棒從一個人手中傳遞給另外一個人,總有人能殺了它的。




一條蟲子能理解嗎?它好像理解了。




祝寧和勝心的身影重合,當年勝心費盡一切走到自己跟前,她就差最後一步沒有走完。




現在祝寧接過了那把無形的火把,她邁出最後一步。




蟲子在進化,人類也在進化。




七十年後,進化後的人類再次重返戰場,他們要奪回自己失去的土地。




這不是勝心和蟲子的較量,也不是祝寧和它之間的較量,這是人類和汙染之間的較量。




它才發現自己多麼可笑,它從地上爬行蠕動的蟲子,到擁有智慧,理解了人類情感,它永遠都像個旁觀者,它利用人類的身份生存,但從不參與。




但它只有一個,它有無窮無盡的子蟲,卻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同伴。




它以為自己最接近人類刻畫的神,神只會玩弄世人,從不會感到恐懼,現在它感受到了。




蟲子完成人類的進化花了七十年,退化只需要一秒。




在接觸祝寧大腦的那一剎那,它觸碰到了自己不能觸碰的東西,像是深淵中睜開的一雙眼。




她俯視自己。




它以為祝寧是一隻通紅誘人的蘋果,乖乖任由自己寄生,但她是一隻黃雀。




它在她面前像是一條真正的蟲子,無法反抗無法掙扎,甚至不應該生出那麼一點念頭。




只要她看過來,像是密密麻麻的針紮下,後頸的汗毛乍起,它不得不渾身顫慄。




祝寧剝奪它人類的軀殼,剝奪多餘的感情,剝奪一切,最後只剩下單純的恐懼。




然後她伸出一隻手指,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像是一座山一樣籠罩在它頭頂。




恐懼,它情不自禁地產生了恐懼感,非常陌生,甚至讓它感到有些詭異,原來它也會害怕。




異種以恐懼為食,它們發出進食前的高喊。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它能聽到自己的恐懼,下意識想要屏住呼吸。




黑色粘液流動,它們密密麻麻攀爬而上,所到之處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這裡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




等它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黑色粘液包圍,它們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不斷收緊,它能感覺到無盡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