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125章 甜糖

 王滇回宮之後心情不是一般的惡劣,連平時喜歡往他跟前湊的雲福和幾個小太監都不敢上前,小心地同充恆打聽原委。 充恆回想起自己在外面趕著馬車聽到的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小臉漲得通紅,學著梁燁的口吻兇巴巴道:“不知道!少打聽!” 可惡的王滇,可惡的主子!他要不是太想他主子打死都不會替王滇趕車,結果主子就只給他帶了包北疆的糖,還要他跟東宮那隻小白耗子分著吃。 都是他的,休想讓他給梁寰。 雲福被他凶神惡煞的表情嚇了一跳,猶豫了許久才鼓足勇氣進門道:“王爺,早些時候百里承安大人來求見,結果您不在,奴婢便斗膽讓他先回府了。” “無妨,我去找他。”王滇低頭看了眼腰間的玉佩,這玉佩當時在崔語嫻的壽宴上被許多人看過,後來梁燁也日日戴著上朝,若另一半憑空出現在他身上,少不得又傳出流言蜚語——也不算流言蜚語。 王滇有些不爽“將玉佩解下來”這個動作,梁燁親手給他繫上的,還沒捂熱,索性在外面又穿了層外袍。 神經病啊。王滇覺得這舉動簡直蠢到了家,梁燁一來一去停留的時間太短暫,他甚至都沒跟他好好算賬,但也無法否認梁燁半跪下來給他系玉佩時,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挑動,開心到恨不得將梁燁抱起來轉個圈。 忒沒出息。 王滇惡狠狠地瞪了那玉佩一眼,低頭將腰帶束好,想起這會兒梁燁估計已經徹底出了大都,雀躍的情緒瞬間又跌落到了低谷。 不如待梁燁打贏了這仗就謀反,把人困在身邊裡好好養著,他舔了舔被梁燁啃腫的嘴唇,要是梁燁輸了那就更沒理由不把人困住了,只是想想都覺得渾身的血滾燙沸騰。 勉強安撫下自己躁動的情緒,踏出宮門之後他就又變成了忠君愛國的王爺,任誰都想不到楚楚衣冠之下包裹著個大逆不道的禽獸。 百里承安的府邸意外地簡單,一座兩進的小院,只有個看起來身量很好不好惹的侍衛,大約也是會武功的,給人壓迫感極強。 “龍驤,去沏壺茶來。”百里承安示意他。 龍驤警惕戒備地盯著王滇,百里承安不輕不重地呵斥道:“這位是丹陽王,不得無禮。” 龍驤衝王滇抱了抱拳,轉身下去了。 “讓王爺見笑了。”百里承安道:“這粗人不識禮數,王爺勿怪。” “無妨。”王滇道:“文彬風寒可好些了?” 這有些親近的稱呼讓百里承安微微不自在,卻也沒提出異議,只是客氣笑道:“從老師府上回來之後便總反覆,如今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文彬,你我一路千難萬險到了大都,也算同生共死,我便開門見山了。”王滇道:“如今朝中魚龍混雜,陛下又遠在前線,手段狠絕非我本意,只是不得已為之,如今雖湊足了急需的糧草,但這場戰爭明眼人都知道如何,若北梁坐以待斃……文彬,你可明白?” 百里承安神色微微觸動。 “戰事在外,世家禍患於內,大梁要麼置之死地後生,要麼被活活拖死。”王滇起身道:“在下深知自己惡名在外,然為了大梁,還請文彬放下成見,不為陛下,也為大梁千萬無辜百姓——” 話說到這份上,王滇作勢要跪,百里承安自然不能也不敢讓他跪,趕忙托住了他的胳膊,猶疑的神色被壓進了眼底,“下官風寒已愈,自然聽憑王爺差遣。” 王滇緊緊攥住了他的胳膊,情真意切道:“若是聞老太傅還在,定然深感欣慰。” 此話一出,百里承安眼眶兀得紅了,“老師在時便常教導我們,萬事以國以民為重。” 王滇也微微紅了眼睛,“太傅心有大義。” 於是王滇組建的臨時內閣終於湊足了人數,上面是以晏澤、崔運、卞滄三人為首的元老,下面又有他招攬來的百里承安、祁明、曾介等以王滇的身份或交集頗多或私交甚篤但有真才實學的官員,而後他便將最後一個位子瞄準了崔琦。 偏殿裡,崔琦坐在輪椅上,臉色依舊白得嚇人,風輕雲淡地置身事外道:“王爺,此舉不妥。” 王滇比梁燁還要直白,“北梁要是完了,梁寰還有沒有命在?你我如今不去爭不去搶,待哪日梁寰接手了梁國,少不得要落個亡國之君的名號,你當親爹的忍心看自己兒子遺臭萬年?” 這話說得句句扎心,崔琦抬起眼來,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厲。 “你一身的學識本領,此時不用更待何時?”王滇笑吟吟地起身,伸手搭在了輪椅上,俯身同他平視,“崔二公子,你既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就該知道皇家多艱難,不管是梁燁、你還是梁寰,哪一個過得像個人樣?梁燁在宮裡喝了十幾年白玉湯,活生生熬成了個瘋子,別人可以罵他辱他,但你不行,如果不是他,就該是你,同樣你受得這些苦,不是你就該是他……他若真忌憚你,出征前就會將你殺了,焉能留你活到今日。” 崔琦袖中的手微微攥緊,抬眼看向王滇,“你同他非親非故,又為何如此幫他?” “自然是我們的關係非同一般。”王滇勾唇一笑,被掩藏在袍子裡的那枚紅穗玉佩顯露出來,矜持地炫耀,“崔大人,這是陛下親手繫上的。” 然後他就清晰看見崔琦臉上的表情凝固,裂開,又凝固,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罕見失態,低聲呵斥道:“荒唐!” 王滇將玉佩掩好,挑眉道:“你情我願的事怎會是荒唐,你弟弟愛我愛得死去活來,後宮連妃子都不肯納一個,不然你以為他為何如此堅決地立梁寰為太子?” 他意在跟崔琦挑明梁燁不會再有子嗣,梁寰這太子之位將來也會坐得穩穩當當,至於崔琦怎麼理解,那便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崔琦被氣得面紅耳赤,“荒唐!子煜簡直——” 王滇眉梢微動,眯起眼睛道:“雖然樑子煜腦子不太好使,但你們梁家人都精明得很,最後我也被他算計進來了,你作甚一副你弟弟吃了大虧的模樣?” 看樣子崔琦氣得都想站起來,呼吸劇烈的一陣起伏過後,重重地閉了閉眼睛,“王爺何必同我說這些?” “你是樑子煜的兄長,勉強也算我半個哥。”王滇微微笑道:“十六兄,我內閣的人還缺一個,給你留著呢。” 崔琦睜開眼睛,大概很想指著他的鼻子罵娘,但畢竟好涵養,最後也沒罵出來,只神色堅決道:“崔琦力有不逮,王爺還是另請高明吧。” 王滇從袖子裡摸出來了顆糖,衝著殿裡的帷帳招了招手,崔琦正納悶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就看見個毛絨絨的白團子從厚厚的帷帳裡爬了出來,神情戒備又小心地盯著他們看了良久,最後大著膽子朝王滇的方向走了過去。 王滇甚時寬慰,沒枉費之前每天晚上都去東宮給小孩兒講童話故事。 梁寰搖搖晃晃走到王滇跟前,王滇蹲下來將糖剝開塞進他嘴裡,抱著小孩兒指著崔琦道:“喊爹爹。” “爹……爹。”梁寰含著糖,鼓足了勇氣小聲喊了人,然後就抱住了王滇的脖子,將臉埋進了王滇的肩膀,糯糯地喊他,聲音不知道甜了多少倍,“阿叔。” “哎。”王滇應了聲,“阿寰,你爹不肯幫阿叔,你勸勸他。” 梁寰摟著他的脖子沉悶了好半晌,才抬起小腦袋,轉身走向了崔琦的輪椅,雖然怕得要命,但還是逼著自己仰起了小臉,怯生生地看著面前特別好看的人,抓住了他的袖子,軟糯糯道:“爹爹。” 崔琦僵著臉,下意識想將袖子扯出來推著輪椅後退,但丁點兒大的小東西忽然抱住了他的腿,阻斷了他的退路。 他只能冷著臉盯著梁寰,“鬆手。” “爹爹,幫阿叔。”梁寰眼睛微紅,大約是怕得厲害,但還是為了阿叔大著膽子,將手裡的糖放在了崔琦的膝蓋上,“給你吃糖。” 崔琦看著膝蓋上的糖,神情微滯。 “阿寰是太子。爹爹和阿叔都要幫我,我的糖全給你們。”梁寰緊緊攥著他的袖子,皺了皺鼻子,“還有父皇。” 顯然小傢伙對梁燁的印象不是特別好,也不知道梁燁在宮裡對人小孩兒做了什麼孽,眼看多說就得露餡,王滇一把將小孩兒抄起來,“好了,你爹爹已經知道你的願望了,現在該去練大字了,讓充恆哥哥帶你去。” 充恆從房樑上跳下來,下意識想用手拎,但好歹瞥見人家親爹在這裡,勉為其難地改拎為抱,還要低聲威脅,“不許哭,哭了就把你糖全都搶走。” 梁寰癟了癟嘴,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衝王滇伸手,“要阿叔……” “等你寫完字阿叔便去看你。”王滇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充恆便乾脆利落地帶著人走了。 王滇看向崔琦,“十六兄。” 崔琦額頭的青筋蹦了蹦,“下官當不起王爺這聲兄長。” “多少為了孩子。”王滇曉之以情,“也為了孩子早亡的孃親。” 崔琦猛地攥緊了掌心的那顆糖。 王滇嘆了口氣,知道是妥了。 難怪崔語嫻說梁家多出痴情種,不管是老子還是兒子,都過不了情關。 不過樑燁這般絕情狠辣,應該能幫他爹和兄長一雪前恥。 王滇笑了笑,從袖子裡摸了顆糖扔進嘴裡嚼碎,被甜得嗓子發膩,攏著袖子踏進了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