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鴻落雪 作品

第48章 痛快

 王滇對梁燁的過去知之甚少,最多的瞭解也不過是知道他八歲以前並不怎麼受寵,跟著卞雲心在後宮裡討生活,以至於都沒人在意他們這對母子。 等到先帝梁華駕崩,那些個年長的皇子公主們全都死了個差不多,崔語嫻才發現了這個八歲的小孩兒,推他上了皇位垂簾聽政,每月不落地給他喂一碗白玉湯,終於把人給養成了個陰晴不定的瘋子,四國聞名。 大概他瘋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王滇從還未見到他時便戒備十足,雖然還是著了他的道被餵了蠱蟲—— 他有時覺得梁燁瘋癲讓人恨得牙癢癢,有時又覺得對方清醒冷酷心思縝密,有時候又覺得這廝懵懂可憐。 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妥協一退再退,理智彷彿離家出走了八百里……王滇抱著懷裡悶不吭聲的人,那點子心疼剛剛破土而出,就倏然潰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梁燁,你在幹什麼?”王滇黑著臉問。 梁燁抬起頭一臉無辜地望著他,“沒幹什麼。” “手拿出來。”王滇冷聲道。 梁燁抬起了一隻手給他看。 “另一隻。”王滇最後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耳朵梢不知道是氣得還是燒得。 梁燁不情不願地把手拿出來,情真意切地問:“你真的不想試試嗎?朕可以先用手——唔。” 王滇一巴掌捂住他的嘴,“梁燁,你好歹是個皇帝,要點臉吧。” 梁燁抓著他的手笑得開心極了,不依不饒地貼在他身上,“再抱抱。” “不抱了,大夏天的也不嫌熱。”王滇推了他一把,嫌棄地看了一眼身下的桌子,“你還真不挑地方。” “朕看著他們擦的。”壓根沒看一直在看王滇的人理直氣壯道:“擦得很乾淨。” “那也不是個坐的地方。”王滇手撐著桌子下來,餘光就瞥見梁燁伸出了根手指去摸桌子,伸手捻了捻指腹,確認桌子乾淨之後才不著痕跡的鬆了口氣。 王滇忍著笑,轉頭看向窗外快黑透的天色,“今晚還回宮麼?” “不回。”梁燁順著他的目光往外面看了一眼,“朕帶你去住客棧。” 王滇笑道:“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去花樓呢。” “那些地方又髒又亂,不好玩。”梁燁低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側頸,“朕也不喜歡別人碰你。” 王滇清了清嗓子,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說道:“你別總說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 “朕說得是實話。”他走到哪裡梁燁便跟到哪裡,恨不得黏在他身上,這廝好像終於又找到了一種新的親近方式,對自己的渴·望也從不加以掩飾,就是想讓王滇再抱抱他。 王滇無奈又好笑,故意逗了他一會兒,眼看這瘋子耐心耗盡要原型畢露,伸出胳膊又將人抱進了懷裡。 明明之前也抱過他,卻不知道這次到底是觸碰了他哪個舒適區了,梁燁看起來很享受,抱著他不肯撒手。 王滇原本還只是帶著哄人玩的心思,但抱著抱著心跳就有點不受控制地加快,好在外面的敲門聲及時解救了他,梁燁不得不將人撒開。 老闆帶著人上菜的時候,王滇還有些不自在,明明只是單純的擁抱,卻總覺得方才在跟梁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梁燁倒是興奮地很,看他的眼神好像燃了火的小鉤子,兩個人挨在一起吃著飯,腳還不怎麼老實地蹭·他的腿,時不時勾一下他的腳腕,又或者給他夾點菜,趁機摸摸他的腰或者後背,讓王滇這頓飯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老實點。”王滇將碗放下,木著臉道:“跟你我就沒能安安靜靜吃完過一頓飯。” 梁燁聞言默默地把放在他大腿上的爪子挪開,高冷地瞥了他一眼,把王滇最喜歡吃的那道丸子僅剩的兩顆一口一個全自己吃了,挑釁地看了他一眼。 “幼稚。”王滇冷哼一聲,夾走了他碗裡的那塊最鮮最嫩的魚。 好歹是鬧哄哄地跟梁燁吃完了一頓飯,王滇還全須全尾地醒著,感覺比批一晚上奏摺都累,以至於路過夜市的時候他都沒什麼心思看,只想馬上到客棧躺下來休息。 梁燁卻精力旺盛,非要帶他去看耍猴的,王滇被他拖著擠進了人堆裡,興致缺缺地看著那隻可憐的猴子被迫做著耍猴人的各種指令,偶爾做對了得些東西吃,做錯了便會狠狠捱上一鞭子,頸上皮毛都被束緊的項|圈磨得所剩無幾。 梁燁看了片刻,忽然轉頭看了王滇一眼,拽著他就擠出了人群,他們身後還時不時傳來鞭子聲和眾人歡快熱鬧的叫好聲。 “怎麼了?”王滇覺得他有點不開心。 “不好看。”梁燁分開他的手指同他十指相扣,緊緊抓著他。 “不好看就不看。”王滇捏了捏他的掌心,目光掃了周圍一圈,道:“橋那邊好像有放河燈的。” 梁燁歪頭問他:“你想放?” “不行麼?”王滇問。 “都是些小姑娘在放。”梁燁拽著他上了橋。 岸邊的小姑娘們笑鬧著將手裡的花燈放進河裡,偶爾也有幾個公子少爺帶著夫人或者妹妹來放,河中倒映著滿天星子和火光花葉,遊船畫舫伴著管絃絲竹悄然而過,樂聲靈動人聲鼎沸,倒是副熱鬧的人間煙火象。 河邊晚風倒是涼爽,王滇扶著橋邊的欄杆,伸了個懶腰,“真好。” 梁燁歪著頭看他,“好嗎?” “工作忙完之後晚上出來河邊散散步,多舒服。”王滇指著對岸熱鬧的人群和吆喝的商販,“你看,這就是安居樂業。” 梁燁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道:“也就只有大都這樣。” 王滇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師父從前總說我不知人間疾苦。”梁燁卻避開了他的目光,看著河裡漂流著的數不清的花燈,“當時我覺得自己活得已經夠不痛快了,就跟剛才那隻猴子一樣,人間疾苦關我什麼事。” 王滇收回了目光,卻沒有打斷他。 “然後我帶著充恆,從大都一路南下,過河東河西,走了大半個梁國,又去了南趙和東辰。”梁燁說得有些艱難,他似乎是很不習慣同別人說這些,顯得生疏又笨拙,但卻將王滇的手抓得很緊,像是生怕他走開。 他說完這些皺了皺眉,又沉默了下來。 “然後呢?”王滇等了好一會兒,見他沒有繼續說的意思,忍不住問他。 梁燁咧開嘴衝他笑,“然後就發現確實不關我什麼事。” “…………”王滇瞪了他兩秒,也忍不住跟著他笑了起來,罵道:“神經病。” 梁燁牽著他下橋,兩個人暗自較著勁,比著誰一步邁得臺階更多,王滇的勝負心被激起來,直接耍詐跳了五個臺階,回頭看梁燁卻發現他沒有生氣,也沒跟著他跳下來。 他們就這樣一個站在臺階上,一個站在臺階下,在熱鬧的喧囂和漫天星火中遙遙對望。 梁燁嘴角噙著抹懶洋洋的笑,漫不經心的聲音隔著夜色落進了王滇的耳中。 “然後我便想,若是梁國處處都能如大都一般,如你所說的安居樂業,那我離開時應當能更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