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果然張行簡默默看著他,否決了他的想法。
張行簡平靜下去,側頭看向窗外:“無妨,我不怪你,你也是一番好意。但你到底毀了我的計劃,傷好後,還是要領罰的。而今……
“我還有最後一法,破釜沉舟,讓梧桐回心轉意。”
他越說,聲音越輕。
長林以為郎君向來算無遺策。
但是長林此時抬頭,看到那凝望窗外明月的郎君,眼中神情卻是迷惘的、不確定的。
張行簡輕喃:“我只有這麼一個法子了……若是這都不行,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他微微笑著,露出習慣性的溫和模樣。眼中的笑卻是淒涼的,無望的。他凝視著窗外的明月,他已開始失去方向。
情愛一事——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啊。
月光淺薄,燭火輕搖,張行簡沉默地站著。
他很久不說話,屋中人也大氣不敢出。
長林:“郎君?”
張行簡回神。
眾人看他很快平靜,看他不再提沈青梧,看他發了新的命令:“長林在此休養身體,等著來自東京的探查張家父母舊案的消息。其他人和我一起去益州。”
張行簡淡聲:“給東京中樞去信,算了,我自己寫……該向官家盡忠,該回朝廷,該讓臣子們知道我還活著了。”
他慢慢思索:“向依附張家的周遭州郡太守、將軍、朗將調兵,說服他們與我合作。就說——益州有叛,張家要清除內患,清平君側。
“若信得過我,就將兵馬借我。益州主帥要叛,在東京反應過來前,這是他們飛黃騰達的機會,且看願不願意跟隨我。”
屋中人俱驚。
益州有叛?!
長林:“你是說博帥……”
張行簡不語。
長林不安:“那是否要通知中樞,通知官家,早做準備……”
張行簡淡漠:“不必。中樞向著誰,事成之前,可不好說。”
他暗指中樞有人為博容通風報信,有人和博容合作。博容與那人的合作關係,竟比博容和張行簡的親緣關係要親密。
那人,會是誰呢?
莫非是……安德長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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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行簡重新改變計劃、帶人前往益州之時,一些事,確實悄悄發生。
沈琢帶著聖旨,南下尋找沈青葉。孔相出京,與沈家兵馬同行。沈青葉一夜之間,就有了“鳳凰女”的名號。少帝表達著對沈家的喜歡、對沈青葉的眷戀,沈家既感動,又茫然。
但這是沈家的機會,沈家上下振奮,誓要將沈青葉帶回東京。
在離益州
不遠的小鎮上,一日黃昏,沈琢漫不經心地騎在馬上,帶著兵馬逡巡這座城鎮。
又是一日無功而返。
沈琢非但沒有不悅,反而鬆口氣。
馬背上的沈琢開口:“弟兄們辛苦了,今日就這樣吧,我們回去向孔相報告……”
一聲清越如黃鸝的女聲,讓沈琢渾身冰涼:“兄長!”
沈琢背對著夕陽,手慢慢握緊韁繩,沒有回頭。
但是將士們已經先他認出來人,各個激動萬分:“沈五娘子!沈五娘子回來了!”
沈琢慢慢調轉馬頭,夕陽紅光鋪陳,他看到街頭迎向他們兵馬的,是一位娉娉嫋嫋、纖細羸弱的妙齡娘子。
沈青葉是沈家生得最美的娘子了。
雪膚如荷葉上的雪蓮,卷睫如風中曳花。青絲如雲,雲鬢花顏。荊釵布裙難掩芬芳,隔著距離,未能完全看清芳容,已窺得她那無端風韻。
她嫋嫋走來,一街的行人都屏住呼吸。
沈琢冷眼看著:這位堂妹,一貫美麗。越是長大,越如麗花一樣綻放。
少帝恐怕在沈青葉還是張行簡未婚妻的時候,就看上沈青葉了。
街的盡頭,有一位黑衣俠客戴著蓑笠。那人有沒有看這個方向,他們都不清楚。
沈青葉走到沈琢馬前,仰頭對堂兄怯怯一笑,再屈膝行禮。
沈青葉輕聲解釋半年變化:“我與侍女走散,淪落民間,幾番週轉……不是故意讓家人擔心我的。”
沈琢身邊的衛士們笑:“五娘子何必說這麼見外的話?既然回來了,就和我們一同走吧。”
沈家將士們對她態度這樣和善。
沈青葉心有疑惑,卻輕輕點了點頭。
沈青葉正尋思著難道兄弟打算讓自己跟著他們的馬走,她聽到沈琢問:“你一個弱女子安然無恙地回來,身上發生了很多事吧?”
沈青葉咬唇,面頰有一抹羞怒之意。
沈琢委婉地試探她是否貞潔……因為她是弱女子,她就應承受這樣的質疑嗎?
沈青葉忍著情緒,勉強屈膝:“有一位俠客一路護送我,我沒遇到什麼惡人,請兄長放心。我未曾、未曾……給沈家蒙羞。”
想來半年的放縱,讓她竟有勇氣擠兌沈家。
雖然她袖中手指用力掐著手心,低垂的眼中淚花也在拼力忍耐。
沈琢的衛士們看不下去:“郎君,算了,這些都有宮中嬤嬤們問,咱們好生生把五娘子帶回去就好了。”
沈青葉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嬤嬤?宮中?他們在說什麼?
沈琢沉默很久。
沈琢閉目又睜目,掙扎之色在面上流動。
他僵坐在馬上,看著沈青葉柔弱的面容,突然想到了沈青梧。
沈青梧曾經直白地說他,說她不需要他的同情,說他太過軟弱,從來都幫不了她,無用的心軟,沈青梧不需要。
沈琢救不了一個妹妹,是否也要看著另一個妹妹步入火坑?沈琢不敢反抗家族,是否真的要一次次看著妹妹們走向未知命運而無能為力?
他在沈青梧口中,軟弱,無用,同情廉價……
沈琢驀地開口:“沈青葉。”
站在他馬下的女孩兒仰起臉,落日餘暉映在她琉璃一樣的眼中。
沈琢:“跑。”
沈青葉怔愣一下,猛地反應過來兄長說了什麼。兄長身邊的衛士們還沒有回過神,沈青葉一下子提起裙裾,朝著向沈琢這行人相反的街頭跑去。
沈琢這方人反應了過來:“郎君你做什麼?!”
“沈五娘子莫走!”
他們縱馬疾奔,來捉她這個弱女子:“沈五娘子莫慌,我們受皇命而來,請娘子
進宮當皇后。這是莫大的榮譽,沈郎忘了本,難道五娘子也不知?”
“五娘子,莫要我等動武!”
“沈郎君,還不快讓你妹妹停下來!”
沈琢騎在馬上,一動不動。他不吭氣,也不反對,眼睜睜看著駿馬捲起塵土,將趔趄逃跑的沈青葉包圍住。
沈琢賭著那個稀薄的運氣:沈青葉說,有人護送她。她一個弱女子能在世間行走,當然應該有武功厲害的人相護。只是不知那位大俠,此時是否在沈青葉身邊?
沈琢自己不方便與朝廷對抗,他確實軟弱地,只能寄希望旁人救妹妹。
在混亂中,沈琢聽到沈青葉的喚聲:“秋君!”
霎時,寒風葉卷,街頭那位巍然不動的黑衣俠客驀地入場。亂馬中,那俠客將沈青葉抱住,躲過馬蹄。
馬上衛士們驚怒,看到蓑笠落地,黑衣俠客冷如冰霜的面容浮現。
衛士們氣笑:“沈五娘子這是何意?”
“這位大俠,莫非要與官家作對,與孔相作對?沈五娘子,你難道要連累沈家?”
沈青葉煞白著臉,被秋君摟腰抱於懷中。她顧不上男子的僭越無禮,冰雪聰明的她,一瞬間洞察了自己的命運。
隨波逐流的沈青葉,陡一瞬浮起無力感。
她茫然地睜大眼睛,唇角顫動。她不知如何是好,秋君這樣乾脆狠厲的人,直接對朝廷兵馬們出手——
秋君淡漠:“我接了護送沈五娘子的命令。我不知你們都是什麼人,任務未能完成,在下還要跟著五娘子。”
沈青葉抬頭看他。
沈青葉:“你說的,我沒有僱你。”
秋君冷漠:“我改變主意了。”
他道:“我想護送便護送,想接任務便接任務,與你何干?”
她冰雪一樣的流波秋眸,對上他冷意森然的眼睛。
她眼睛一點點泛紅,悄悄地伸出手,捏緊他衣袖。
前路是什麼,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