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52章 第 52 章





長林應一聲。




張行簡:“打探清楚後,不必回來了。”




長林吃驚。




他看到落雪下,郎君清白玉潤的側臉。




張行簡平平靜靜:“過幾日我會回綿州,到時候與我匯合便是。”




長林有些明白了:“……帶沈青梧一起回去嗎?”




張行簡:“嗯。”




長林沉默。




長林半晌道:“何必如此。我們再在這裡耽誤下去,就會錯過扳倒孔相的機會了。”




張行簡:“那些政務,遠程飛書,我來處理吧。開始準備翻案,恢復張家名譽吧。而我暫時不回東京了,朝中諸位大臣在,都是棟樑之才,並不是離了我便不可。扳倒孔相也不是我必須在東京,我在別的地方,也一樣可以處理政務。”




長林:“距離遙遠,政務拖延,恐有時效,不利於郎君。”




張行簡溫和:“這是我應該操心的問題,你不必替我擔心了。”




長林默然。




他們在山中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斷斷續續,張行簡安排他該做些什麼。綿州的事安排,東京的事也安排。張行簡很明顯是知道自己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可張行簡似乎已經放棄回東京了。




長林回頭,看到雪地上縹緲的被雪覆蓋的腳印。




他問:“是因為沈青梧嗎?”




張行簡不語。




長林忍不住開了口:“郎君,我實在不懂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就不該帶沈青梧回來……她那麼麻煩,還那麼固執,不聽你的話,不聽別人道理,現在還要我去奔波。




“我就沒見過她這種人!”




張行簡輕聲:“長林,你剛到我身邊時,我交給你第一次任務的時候,你自作主張,毀了我的全盤計劃。我當時可有說什麼?”




長林怔然。




長林說:“郎君罰我一月不能吃晚膳。我知道郎君是對我寬容,那麼點懲罰根本不算什麼。郎君待我好,我自然一心向著郎君。我如今說話,也是為郎君好。”




長林道:“反正從那以後,我再沒有自作主張過。”




張行簡說:“二姐教我讀書,教我才技,請老師教我學問,教我智謀。我將我所學教給你們,不求你們文韜武略,至少不是白丁,至少不會好心辦壞事。




“從我九歲入張家嫡系開始,二姐在我身上傾注精力甚多。從你們開始為我做事,我在你們身上花費精力也不少。




“可是,從來沒有人這麼對過沈青梧吧。”




長林怔忡。




張行簡睫毛上沾著雪水,他看著這片霧濛濛的天地:“不教而誅是謂虐。”




長林震撼。




此話的溫和與振聾發聵同時到來,如一把尖刀刺入他心頭,長林甚至要為張行簡的這句話,而雙目泛溼。




長林嘀咕:“她總是追著郎君不放。”




張行簡:“那又如何呢?你認為她和世間女子不一樣,她便是不知廉恥對嗎?你覺得她喜歡什麼就去爭奪什麼,是不矜持,是掉價,是錯誤,是為人恥笑的,對嗎?”




長林張口結舌。




長林結巴:“她、她就是……就是……和我認識的娘子都不一樣啊。”




他不好說那是不知廉恥,他就是覺得、覺得……很奇怪。別的娘子都不會那樣,別的娘子都會等郎君主動。




然而、然而……長林又想,他們家郎君怎可能主動呢?




郎君公平地看著所有人,不愛所有娘子。無論是他曾經的未婚妻沈青葉,還是他短暫心軟過的沈青梧,郎君都一視同仁地不為所動。




想折服這樣的郎君,尋常娘子永遠做不到。




張行簡:“長林,你是不是有點討厭沈青梧了?”




長林低聲:“是。”




他輕聲:“以前我不討厭她……她十六歲的時候,我還覺得郎君對她殘忍,我很同情她。但是這一次,她對郎君做這麼多過分的事,阻礙郎君的計劃,還誤會郎君,今天更要殺了郎君……我覺得她很煩。”




張行簡:“那你有沒有想過,她若是不如此,如何得到張月鹿?”




長林抬頭看他。




雪中漫行的張行簡氅衣曳地,外袍下衣帶輕揚。他風流雅緻,低燒不影響他行動。他面色蒼如白雪,神情清如皓月。




長林有時驚於郎君的無情,有時又被那種一視同仁的帶著幾分神性的無情所折服。




正如此刻,長林聽到張行簡說——




“她小時候沒被人管過,想要得到什麼,都得到別人的嘲笑,諷刺。時間久了,她自己也困惑於此。她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人不討厭,她便默認自己就是個討厭鬼,無論如何都會讓人討厭。




“一旦接受自己很差勁的設定,沈青梧反而覺得輕鬆,反而覺得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了。




“後來博容成為她的伯樂,救她於她最困難的時候。她心中對博容在意無比,誰也不如博容重要。可是博容也許並不十分適合沈青梧,至少我認為,博容沒有讓沈青梧人生的路,變得更容易。




“她依然在單打獨鬥,依然在忍著頭破血流的危機,去直面一切。




“她想得到張月鹿,想囚禁張月鹿。因為正常情況下的張月鹿,不會為她垂首,不會走向她。




“她想幫博容,著急地怕時間來不及,她想報答博容的知遇之恩。但是山上大概發生了什麼事,引起了她的一些誤會。她認為都是我做的……因為在她眼中,我從來不向著她,從來對她不好。




“想要得到什麼,都要頭破血流才能看到一點希望。




“她得到的,也許會是一個厭惡她至極的張月鹿啊。可她也沒辦法。人生就是這麼艱難,她不認命,就得戰鬥。




“真的要很努力去搶去爭,才有一丁點可能。”




長林看著張行簡的眼睛。




長林問:“所以,郎君,你要馴服她嗎?你要教她嗎?”




張行簡微笑:“她有她的好老師博容,我哪敢輕易撼動博容的地位?”




長林:“可是郎君從來就沒有不如博帥,我也不覺得郎君會心甘情願輸博帥一籌。”




張行簡靜默地走著這條山上雪徑。




雪地上踩雪聲斷續。




長林心漸漸沉下:“郎君,你要改變自己的計劃,要重新安排自己的行程,是不是因為……你要將沈青梧劃入自己的計劃中了?”




長林低聲:“郎君,你是不是……心動了?”




這沒什麼不敢承認的。




張行簡微笑。




周遭山嶺秀美。




覆著雪渣的灰色氅衣下,張行簡抬頭眺望山間被覆上雪的樹木,在叢叢密密的杉樹松柏中,他找到山峰上孤零屹立的梧桐樹。




他凝望著那樹梧桐,看雪飄飄揚揚。




山間層巒壁立,天間飄著一縷一縷的霧氣,雪光在玉郎臉上浮動。




張行簡目中閃著輕柔的憐愛的光,那是他不剖給旁人看的一顆心:




“是,我心動於沈青梧。




“我喜歡梧桐。




“我喜歡不被世間規矩束縛、不去困於禮義廉恥的梧桐。




“我要梧桐也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