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嚴蘭生隨著徵幷州的部隊回到洛陽這日,已是五月中旬。

洛陽的天街筆直而寬廣,平整的青石被陽光照得滾燙,自腳下一往無前地延伸開去。嚴蘭生目光所及,寺剎佛院的高塔,縱橫交錯的街衢,皆有一種迥於江南水鄉的古樸雄渾。

他眼望這座都城,輕道:“帝京翼翼,四方之極。這便是洛陽啊。”

進城後得知洛陽世家已服膺新君,嚴蘭生的眸光不由大炯。

待他仔細探聽前因後果,笑著低語:“溫水煮青蛙,二桃殺士,兵不血刃,了不得。”

“你神神叨叨什麼呢?”

謝榆這個武將沒有那麼多感觸,命令副將領軍去就近的城防營整頓待命,只留下幾名近衛,便要進宮向大將軍述職。

嚴蘭生好風度地抖開竹扇,這該算是不吵不相識的兩人如今多了並肩作戰的袍澤之誼,他知道姓謝的就是這個脾氣,不以為忤,與他一道進宮。

二人換乘馬匹,過璇璣玉衡,經御道鳳闕,來至宮門前。

禁軍統領宋鐧親自迎出來,他見謝東德得勝歸來,自是喜悅,道過苦辛,道:

“大將軍一早去洛河訓練水師了,不過女君在宮中,向她稟事是一樣的。”

嚴蘭生含笑揖手,風姿卓絕,“那便有勞宋統領領路了。”

“嚴先生客氣。”都是在青州打過照面的老相識,宋鐧對女君身邊的這位毓秀人物記憶猶新。

他比手向宮門內延請,忍不住玩笑一句,“沈郎君如今被任命為從事中郎,那位傅郎君,除散騎員外常侍郎,嚴先生晚了一步喲——不過,有取下幷州的實打實軍功,嚴先生後來居上也未可知。”

嚴蘭生才入城,對這些人事擢升還真不知情。

不過他知道大司馬和女君尚未自立封號,還是一個掛著南廷的官職,一個稱為女君,王非王,侯非侯,卻穩踞北方共主地位。

他的主上尚不急躁,他作為臣僚,又怎會急於那一官半職。

嚴蘭生隨口笑道:“統領過獎了,功勞是謝將軍與將士們的,我就負責動動嘴皮子罷了。”

幾人且說且行,忽聞背後御道上傳來馬蹄聲聲。嚴蘭生不回頭不打緊,這轉頭一看,險些唬掉手裡的摺扇。

來者正是尹家堡尹真,只見他一身青黑衣袍,腰佩雁翎秋水刀,在馬鞍上顯得身量修長,坐騎後追隨著幾位同樣不苟言笑的扈從。

尹真闕前下馬,徑向宮門走來。

嚴蘭生的目光被太陽刺得有些定不住焦,不由自主先往尹真胸前遊弋一眼,目光往上,不期對上尹真冷峻的視線。

嚴蘭生心肝一顫,一身風度霎那盡喪,下意識往謝榆身旁躲藏。

退到一半,他又覺自己堂堂嚴半仙太過沒出息了,便硬著頭皮,走過去訕笑著打招呼:

“尹堡主,別,別來無恙,堡主何以至此?”

尹真看他一眼,語氣平常:“大司馬召我來京為子嬰慶祝生辰,我便來了。”

他說著,又上下打量此子幾眼,“倒是嚴先生在堡中休養沒幾日,便趁夜留書溜走,不知道的,還以為尹家堡照顧不周。”

這個溜字用很極妙,嚴蘭生不敢反駁,乾乾笑了兩聲。

宋統領適時上前,他先已收到大將軍的囑咐,與女君的這位義兄見了禮,即接引尹真入宮。

如此一來,便是者同行。謝榆是個沒有彎彎腸子的人,感受不到嚴蘭生與尹真之間的暗流湧動,嚴蘭生被夾在正中,同手同腳地向前,直眼盯著地上的影子,半晌憋出一句,“尹家老爺身體還好?”

尹真開始不語,嚴蘭生以為他不願搭理自己。行過太極殿外的石拱橋,方聽尹真低聲道:“舅父上月已過身了。”

嚴蘭生聞言,腳步猛地一滯。

他隨軍去幷州近兩個月,未聽聞此事,忙凝望尹真神色,正色道:“蘭生不知此事,請堡主恕罪。堡主……節哀。”

尹真垂下眼皮。

舅父的身子一直不好,他早知這一天早晚會來,反而是子嬰託付唐氏商鋪尋來有價無市的珍貴補品,硬是將油盡燈枯的舅父又多留了兩個月。

舅舅此生最大的心願——想親眼看他穿一回喜服,也已達成,他老人家是含笑九泉的。

臨終之時,他還唸叨著子嬰的好處,叮嚀他斷不可忘恩背義。

縱使舅父不說,尹真也分得清人心好歹,這輩子子嬰但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絕無二話。

接下來的一段路,嚴蘭生終於消停了。難為他巧舌如簧,也有這吶吶失語的時候。

宋統領帶領幾人來到東宮,一稟才知,簪纓正在西閣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