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此言正中簪纓下懷。

 她才進城來, 名頭是打了出去,但究底如何,萬眾正看著她接下來的行事。

 來的路上她已與衛覦商議定了, 衛覦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入京後必定直接進駐皇宮, 她若同時跟著入宮,他們的野心實在昭然。

 做戲做全套, 不如她先去寺裡打個報道, 讓風聲發酵幾日, 坐實聲望再說。

 此舉對她沒什麼損失,只有一條, 便是觀白夜裡不能抱她入眠了。

 但衛覦當時聽後,也不曾反對一聲。

 簪纓笑應釋緒方丈:“小女子正有此意, 說法不敢當, 願在貴寺齋戒三日,以滌塵垢, 與貴寺師父交流講法。”她又隨和一笑, “早前聽聞白馬寺高僧如雲,解經精妙, 更有二寶,便是寺中自種的石榴葡萄, 聽說果實碩大而甜,迥異他處。所謂‘白馬甜榴, 一實值牛*’,如今正值成熟之季, 小女子也想嘗一嚐鮮。”

 釋緒方丈大喜過望, 方才洛陽的門閥家主都沒請動唐娘子, 她卻願意主動去他們寺裡齋宿三日,這無疑會成為白馬寺的榮光。

 而唐娘子末了這幾語,無形中抬高了白馬寺的地位,又透露出一種小女兒的直率俏皮,一下子拉近了與人的距離。

 近旁的幾位僧人會意微笑,兗州軍入京帶來的惶恐不禁驅散幾分。

 曇清方丈早已知道,這位娘子心性親和,有俘獲人心的能力。

 簪纓說罷,方忍不住回首看一眼衛覦。

 衛覦鎖在她身上的那雙眸子,深稠得近乎執迷。眾目睽睽之下,簪纓不能多做什麼,粉頰微頷,隔著幾步距,清了清嗓音道:“大司馬,勞你代我向衛公與舅父致意,待我出齋,便去拜見。”

 白馬寺的金鈴七寶車早已備好,輦車四面懸掛著寶相紋潔白帷幔,帶著濃郁的佛門風氣。

 寺中僧眾恭迎優曇華入寺。

 衛覦便在這時踏出一步。簪纓低喚一聲觀白,衛覦吐出口氣,看著她:“我送娘子登輦。”

 簪纓眸光流轉,既含安撫也有依戀,一切言語,皆匯在她頰邊那顆小小的梨渦中。

 她蓮步輕挪,隋珠照日羅衣從風的身姿飄然登上七寶輦,香風渺散,觀者看痴。

 衛覦送她登上車,眼睛也未離她,披袍掛甲的手臂握住車前的帷紗欲要落下,頓了一頓,又未動作。

 簪纓在輦中,與車輦外的衛覦目光相接,他身體是微微前傾的姿勢,膂背蓄滿了力,像一頭隨時準備捕獵的矯豹。

 簪纓從他眼中看到了還未小別便洶湧而出的想念,那是流動的淵海。

 這一刻她沒法分出心神去觀顧左右,但她心裡最後一根弦還記得提醒自己,此時洛陽的黎庶必然都在看她。她疊住手背,坐得端莊,忍住撲進小舅舅懷中的衝動,衝他輕輕地一搖頭。

 這三日過去,她才能鍍層金身,接下來安民一統的路才好走些。

 她用嫣紅的唇型無聲說:你等我。

 小小鏤空蔓草紋的金鈴在二人頭頂隨風輕響,左搖右擺,叮叮噹噹,衛覦不動。

 就在簪纓以為衛覦要上前做些什麼的時候,他鬆手撂下帷簾。

 纖透雪紗映出外頭那道傲岸身影,沒擋住他輕不可聞的嗓音:“等我接你。”

 其後,七寶輦向城西白馬寺去,武僧隨行,簪纓手下的其餘人手皆跟著衛覦走,聽他安排。神淡意懶的大司馬目送七寶輦去遠,轉身徑奔宮城去。

 “衛大司馬,”王承不甘出師未捷,一條線都沒搭上,忍不住上前道:“那酒宴……”

 衛覦遽然側眸,近衛腰刀齊聲出鞘,映日森寒。

 王承被這猛然流瀉出的殺意驚得倒退幾步,沒想到衛大司馬會忽然翻臉。

 衛覦眼裡帶著失去了周旋興趣的強硬,冷冷道:“令兄生死未卜,閣下閒情飲宴,北朝孝悌,果真名不虛傳。”

 王承被當眾下了顏面,尤其還是一句直指品性的貶低,臉色半青半白。

 鎧甲生風的大司馬已大步去遠。

 唐娘子禮佛赴寺,大司馬拔刀入宮,無疑會成為今日之後洛陽百姓竊竊私議的話題。

 徐寔見唐娘子一走,大將軍身上收斂的邪勁兒全散出來了,迫得生人勿近,回宮的途中他有好幾次想插個話頭提醒下大將軍,衛公已經知曉他與唐娘子之事,好讓主公心裡有個分寸,生生被壓得沒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