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他滾嚥了下喉結,沒有驚動簪纓,給她掖了下被角,輕手輕腳下榻。

 院落外,幾乎一夜未眠的尹真踏著曦光,來到義妹的住舍外察探情況。

 得知那位遠道趕來的大司馬昨夜未出過義妹房間,尹真啞然失語。

 想起昨日所見的大司馬那副強悍體格,再與嬌滴滴的子嬰一比較,他本能皺起眉,更多的卻是擔心。

 衛覦推開房門,一眼便看見在庭院口徘徊臉色沉著的尹真。

 他從洛陽來時卸了甲,這一夜又卸下了鞶服勁裝,朝陽灑在衛覦雪色長青的袍子上,這件隨意換上的成衣,是謙和溫潤的淺色,襯這春日,本該是公子風致,穿在他身上,卻不能消減主人威儀分毫。

 逆著刺眼的光,衛覦的眸子動也未動,定若槍鋒,下階前瞟見在此把守了一夜的姜娘要入內,他平和道:“她還睡著,別吵醒她。”

 一向唯女郎之命是從的姜,被那樣一個波瀾不經的眼神攝得定在原地。

 那襲雪影經過她時,姜娘腰間的佩刀在鞘內鏘然一震,沒有人拔動它,像是受到無形的血氣所激。

 姜娘內心撼然。

 更遠一點的地方有春堇和阿蕪候立著,因大司馬留宿這一夜,簪纓身邊的侍女都十分忐忑。衛覦向春堇吩咐了一句什麼,走下臺階。

 “大將軍。”

 謝榆等親衛見人行禮,神色無異,衛覦的行止不是他們能置喙之事。見衛覦點頭,親衛方撤下對院落的警備,鬆了攔住尹真的無形防線。

 尹真心情複雜地上前,向大司馬拱手見禮。

 要說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吧,這裡又是他的地盤,可早在之前簪纓軟硬兼施地強勢入駐時,已給他上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一課。

 尹真猜到了簪纓應當已同大司馬解釋過,但還是親自過來解釋一遍:“昨日之事,實乃結親為假,結義為真。義妹仁義心慈,為償家舅夙願,不計聲名遠慮,是為幫我。尹某懷私,也不曾阻止。請大司馬別誤會了她。”

 “不會。”衛覦好涵養地頷首,和昨日迥不相同,叫他一聲,“義兄。”

 要大司馬心甘情願向誰低頭,可不是常見的景象,這是他隨簪纓的輩份,認同了簪纓結下的這位兄長。

 尹真愣在當場。

 他本以為,子嬰與大司馬如斯親密,昨夜必是將一切和盤托出,包括他女子身的秘密。非如此,不能解釋清楚她為何與自己假結姻親,非如此,也不能證明她的清白。

 尹真這一夜未睡,坐立難安的便是此事,他不願想起的這個真相就像一張脆弱的紙,自從被嚴蘭生一捅而破後,便再難復原。他不怪簪纓,這本來就是自己欠下的人情,來前,他已經坦然認命了,可聽到大司馬這句話,他才忽覺也許自己想錯了。

 他自詡有幾分察言觀色的本領,細辨衛覦神色,全無異狀——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會如此坦然叫出那聲“義兄”。

 子嬰竟一字不曾透露嗎?

 雖昨日拜堂未成,但大司馬親眼目睹過,還能容忍並相信子嬰與他的關係?

 世上,豈會有如此純粹堅牢的感情。

 尹真神色幾變,最終長嘆:“某今日始信,世上真有守信之人。”

 衛覦奇怪地看他一眼。

 便見尹真向他長拜一禮,面色堅毅道:“承蒙唐娘子青眼,尹某無何,敝堡這烏合萬人,某對他們有義務在身,不能輕許為人效力。但我一身,為子嬰怎麼出力都成,請大司馬做個見證。”

 衛覦聽他口喚子嬰,眸鋒銳了銳,按捺著籲出一口氣,淡道:“依她性情,只願身邊之人都活得好,未必想聽到什麼出生入死的話,尹兄無恙便是。”

 他心裡並非沒有疙瘩,只是想到阿奴從前在家有兩個哥哥,沒借上什麼力,自己苦熬了過來。如今她自己認下兩個哥哥,都是她欣賞之人,她開心就夠了。

 龍莽在衛覦眼裡是萬中無一的將將之才,野路出身,論勇猛、論膽略卻都不輸正規軍將領,只欠磨礪。這一年裡他有意將麾下的軍部放手給龍莽去磨合,惜才是一方面,另外也是為日後可能出現的變故……做一手防備,不至到時候讓阿奴失去援手。

 這尹真,能統萬人之堡,也算人中龍鳳,但在衛覦看來將兵之才而矣。他不指望尹真做個左膀右臂,只要濟南安,則青州安,青州安處簪纓囊中,他便沒什麼擔心的了。

 正言語間,衛覦看見簪纓那兩個“哥哥”加上沈階三人,從隔壁小徑而來,一見堡主在,他們不約而同駐足在月洞門外。

 這三位謀士雖聽命在簪纓帳下,但鑑於大司馬同主子的關係,趕來拜見,也是應有的人情世故。

 大司馬沒來時,主君的院子他們也隨意出入得,簪纓不設男女之防,往常與眾幕僚挑燈夜談不在少數,有時遇到難定主意的事,他們據案爭吵,簪纓便在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