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是以,簪纓並非沒有設想過,只要她用財力扶持衛覦,再努力幫他找到解藥,那麼這一世由小舅舅站上那個萬國衣冠拜冕旒的高度,也非妄念。

 那時她還未覺得,她站在衛覦的背後,有何不妥。

 因為從第一眼起,她便痴於仰望他高大傲岸的身影。

 是到了豫州後,簪纓親眼見證了民生多艱,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有一種責任,既然軟弱愚蠢的她都有幸得到第二次生命,她便該用自己的能力去保護更弱小的人。

 所以她據蒙城,收乞活,安豫州。

 這些事,她不是為了用豫州給小舅舅作後盾才做的,是從她自己的本心出發,想要做出些成果,讓她目之所及的世道變得乾淨一點。

 即使如此,簪纓最大的野心也只是想,或許她已有本事做個割據一方的主宰了。

 然,還可以再向前一步嗎?

 她?

 衛覦也靜靜地看向她。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拂動披風站起,與簪纓並肩,對嚴蘭生道:“想換新案子,你現下可以選是要跟著我走,還是追隨女郎了。”

 嚴蘭生既已吐露這些話,便該做好不能全身而退的準備。

 衛覦也不可能將這樣的人留給別人。

 嚴蘭生瞳中精芒閃現,才欲開口,簪纓從激動紛亂的心潮中鎮定下來,截口道:

 “你沒得選,跟我走吧。大司馬帳下的徐軍師智計深遠,二郎既懷遠志,想來不是甘屈人下之輩。”

 衛覦眉宇間的威氣一散,“搶人便搶人,說得冠冕堂皇。”

 想她不知不覺間,收羅到身邊的助力文有沈階、傅則安、杜防風、檀依,武有龍莽、王叡,烏龍與手。

 嚴蘭生再天縱其才,混到這些人精堆裡,想在他家阿奴面前拔得頭籌,也得看自己夠不夠本事。

 簪纓沒回頭,卻是莞爾,洋洋一笑。

 嚴蘭生見自己的去處已被人家內部商定好了,便不多言,頷首稱是。

 其實這正是他心中所願,大司馬固然梟雄無匹,唐氏卻是北府軍的東家呢。

 他與其認個帳下已有大掌櫃的東家,何不追隨東家的東家?

 簪纓看了看嚴蘭生秀逸丰姿的臉,卻又道:“去青州之前,二郎先潛裝回趟建康,去看望你阿母。兒行千里,母親會擔憂的。”

 嚴蘭生神容一變,目露悲慼,惻惻良久,躬身再拜:“蘭生謹遵主公之命。”

 此事既定,嚴蘭生請求簪纓允他帶上屋裡的這些書簡,開始收拾行囊。

 這個在外遊蕩多年的無家無姓之人,第一次感到心有歸屬。

 而原本還未定離豫後何往的簪纓,也定下要去青州了。

 一推門,天欲晚,雪花不知何時落滿了白梅枝頭。

 錯落滿山崗的梅樹,皎白一片,分不清其上是花是雪。

 簪纓將一口清凜含香的空氣吸進肺腑,滿心燥意為之一蕩。

 她走到一棵梅樹下,與衛覦並肩看著漫天簌簌下落的雪沫,輕喃:“下雪了。”

 衛覦看著那張柔嫩白軟的臉頰,抬手給她的斗篷攏得更嚴實些。

 然後,又幫她把她的白貂小帽好好戴上。

 簪纓什麼都用不著做,便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她自己不知道,她仰頭看著衛覦的眼神,像方才仰天看雪,目光越純淨,越像在勾人。

 戴好了,男人多餘地在貂帽子輕撫一下,尾指從柔軟的絨梢一蕩而過,有些捨不得似的。

 他多此一舉地接過侍從送來的傘,全撐在她頭頂。

 “小舅舅得走了。”

 低沉哄人的語調。

 他耽擱了一日,託阿奴的福,金鱗薜荔已得,兗州那邊文遠還病著,再回蒙城又得花去一夜。

 便該在此分別了。

 簪纓知道,應一聲,低頭取出在袖子裡捂熱的雷擊木,仔細掖進他的襟懷。

 翻動時無意看到衛覦貼身帶著的那枚平安符,簪纓頓了一下,知他沒騙自己,又為他仔細整好衣領。

 “小舅舅,你想過嗎?”

 衛覦好像知道她所問何事,絲毫不隱藏心底的想法,道:“匈奴未滅,外敵當前。”

 他有他自少年起堅守的使命,也有祖將軍交付的遺志期望,滅胡之前,不可能分心他顧。

 眼前說別的,都還為時尚早。

 他自然也有一個丈夫該有的野心,但是一旦放任這種野心,又恰恰會成為滋養他體內蠱毒的心魔。

 簪纓點了點頭,他所有說出的、未說的抱負,執念,困局,她都明白。

 衛覦道:“既決定去青州,我留兩千人給你,別說不,你用得上。”他垂著深稠的眸色,“沈氏子有才,然性孤心深,我本想留傅則安節制他,但你不願多看見那人,如今有了嚴蘭生,也好。沈蹈玉和嚴蘭生這兩個人,一個起自微寒,一個叛出世家,一個藏於九地之下,戢鱗潛翼,一個動於九天之上,凌空蹈虛。你用此二人,得其中庸,兼聽明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