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閒 作品
第82章 第 82 章
春堇捧著一套嶄新的雪色羽緞襦衫,配十樣錦蓮花抱腰,梨花白垂絛長裙,至內寢,請小娘子更衣。
妝鏡前,身著一襲純白中衣的簪纓粉黛尚未施妍,一雙桃花眸的眼尾天然柔媚而上翹,容眸流盼,神姿清發。
她看見那套白色裳服,淡淡說道:“今日想穿紅衣。”
城東驛亭的官道上,兩千玄甲騎兵齊跨在戰馬之上,列成長方隊陣,密密壓壓地幾乎填滿了整條驛道,威壓整肅,不聞一聲雜響。
領頭那一騎卻未穿甲冑,而是一襲帝釋青褒衣長袍,玉帶勒腰,廣袖拂轡,飄颺若仙。
然而卻無一人敢小覷他周身散發的威凜。
此人正是衛覦。
此處所指懼怕者,不是衛覦的那些嫡系親兵,而是指擠在驛亭下的那些衣冠大臣。
上一次衛覦出征,是帶著漫天非議走的,沒有一個官員來此相送。而今時今日,衛覦可謂以計代戰一當萬,以最小的傷亡拿下了北朝半壁,又加封為竟陵王,權勢無可復加。
故而,朝中的文武官員縱使是捏著鼻子、抖著腿肚子也不敢不來恭送。
只是竟陵王一身威煞寒氣太過震懾,沒人敢近前就是了。
忽而不知誰輕呼一聲,城中方向有一名紅衣女子騎馬而來。
那馬是汗血寶馬,骨相神駿,馬上的人則一身大紅裙衫,頭戴蓮花玉冠,飄綻的裙襬如同火中紅蓮搖曳耀眼。
閨中年輕的女郎,少有能壓住如此豔紅之色的,然而穿在她身上,紅衣雪膚烏髮,交相映襯,只讓人覺得紅者愈媚,白者愈瑩,而黑者愈淨。
蛾眉曼睩,靡顏膩理,好似天外之來,美豔不可方物。
愛美修容乃南朝一大風氣,亭下之人一時皆看得呆了。
直至二千精騎齊下馬,動靜驚天憾地,才驚醒了這些目光僭越之輩,連忙收回視線。
身著紅裳的簪纓旁若無人,催馬緩馳至衛覦身邊。
自那日他從行宮領回了她,他自己也宿在新蕤園,卻因連日軍事繁忙,早出晚歸的,一則簪纓也有自己的事,所以直至今朝,簪纓迎著耀面的晨熙,方能好好地看一看他。
從簪纓出現伊始衛覦便一直在看著她。
哪怕此時,她騎馬與他並肩,衛覦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少女臉頰半瞬。
以往只見她穿素色衣服,宛如濯濯清蓮,常看常新,沒想到她穿紅會好看如廝。
簪纓兩世為人,今日卻是頭一遭穿紅色衣裝,旁人的眼光她都不在意,小舅舅要看,她便大大方方展示給他。
簪纓衝他一笑。
是女子長開後的婉靜端方,活色生香。
只是她剛笑到一半,瞅見衛覦身上衣飾,皺起眉頭。她深深看衛覦一眼,隨即向他探出一隻手去,狀似牽手的姿態。
衛覦微頓,明知她要做什麼,還是配合地伸出手。
怕她夠不著從馬上崴下來,還不露痕跡地夾馬向她坐騎靠近一些。
冰冷的指尖被溫熱碰上的一剎,衛覦心裡還想著:阿奴了不得,都會單手執韁了。
眸底漫上些笑影,那點為數不多隻給她的溫暖便從嗓音裡帶了出來,“不妨事。”
簪纓確認了她的猜測,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信他的話才怪,轉頭問林銳,“將軍的衣裘呢?”
今日是十六,簪纓已經知道他每月發作是在十五月圓之夜,次日的寒冷,是前夜壓制燥火遺留的餘症。
從前他都不遮掩的,所以今日特意不穿裘,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只能是怕她看見後傷心。
這不是欲蓋彌彰?
林銳為難地看向衛覦,向來說一不二的大將軍這會兒反倒悠閒起來,老神在在踞著馬鞍,也不點頭,也不搖頭。
可那位紅衣小女娘瞪著自己的眼神卻越來越兇了。
“莫看他,看著我說!”一聲嬌叱。
衛覦霎了下眼睫,不阻攔,不嘖聲。
林銳驟然福至心靈,連忙取來狐裘呈給大將軍。
衛覦看簪纓一眼,接過披裹在身。
在簪纓身後一箭地外,騎青驢的沈階與騎白馬的檀順,望見這一幕,前者垂眸神色如常,後者莫名感到一絲無由來的威脅。
這個小插曲之後,兩路匯合的人馬便該出發了。然而當簪纓的視線無意中看向驛亭,忽然發現一道眼熟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踩鐙下馬,下來後才想起揚著臉問衛覦,“小舅舅,可否等我片刻?”
這會兒倒又軟聲軟氣,不似剛剛那個厲害的管家婆了。
衛覦的餘光隨意瞟進道旁亭子裡,道了聲:“不急。”
簪纓便走向驛亭,那些看見這個貌美少女朝自己走來的朝官們,驀地自慚形穢,渙然失神,主動地讓出一條道路。
卻見眾人後頭,有一擔擱在地上的竹筏,竹床上躺著一個半殘之人。
簪纓目不斜視,來到竹床近前,蹲下身道:“褚先生,你怎也來了?”
褚阿良望著這名美麗的少女,只覺自己丑陋的身影映在那雙清眸之中都是一種褻瀆。然而,簪纓的神色裡全無嫌棄,反而親切含笑,褚阿良又釋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