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長公主氣急敗壞,卻也是就坡下驢,沒有當真想追究。

 不過轉眼看見要笑不笑的江洪真,她尖尖的指甲往他胳膊上擰,“很好笑嗎!”

 江洪真目光溫柔,“殿下忘了,這位小娘子連庾皇后都敢針對,連宮裡的旨意都敢駁回,殿下心裡明明喜歡,何必做這個惡人呢。”

 “我喜歡她?”李蘊哼一聲,“誰說的,本宮就是壞心眼,從來見不得別人好,就是像那些言官說的放蕩□□胡作非為……”

 腰上的力道忽然一緊,李蘊收聲,看向比自己小了近十歲的郎婿。這位在外糙悍的將軍眼裡柔情如舊,“殿下很好。”

 李蘊便不吭聲了,不管侍女在外,軟若無骨地攀臂上去。

 半晌,她軟軟靠在駙馬身上問,“今日怎麼沒上朝幫著十六吵吵?”

 江洪真臉色如常,脖頸以下交領處紅透,“大司馬的口才,十個我也比不上,有他一人足矣。我便點齊兵將等著出征。”

 李蘊猶豫了一下,“真能成?”

 “殿下可知,京城中三公以下的文人,無一人不怕大司馬,校尉以上的武將,無一人不信大司馬。”

 太極殿內,還在爭論。太極殿外,太學生們頂著烈日還在仗著人多叫囂。

 忽而一陣輕風拂過,人心浮躁的殿內殿外彷彿就靜了下來。一位身著寬大白紗袍的矍鑠老丈,姍姍來遲。

 顧沅已是不世出的重望明公,難道還有人能壓過他一頭,扭轉這場戰和之辯?

 始終對顧沅好聲好氣的衛覦看見那道身影后,眉沉如鐵。

 走進宮殿的這人,是立朝以來唯一一位名副其實的玄儒雙修大家,經學玄道博識高深,一紀以前,風靡江左,江南士子皆以拜入他門下為“登龍門”。

 他也是元后國丈,在獨女入主中宮後,約束族人退避耕讀,不與黨爭,贏得清名無數。

 衛皇后死後,老人在府中畫地為牢十年不出。

 皇帝昨日見顧沅,是喜出望外處處厚待,今日一見此人,竟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忍不住走下階墀迎他。

 他顫抖的聲音分不清是激動還是愧悔,全無天子威儀,只像個做錯了事的女婿。

 天子道:“嶽……”

 後頭那字沒等出口,衛崔嵬行至與獨子衛覦並肩的位置,拍打雙袖大禮跪拜下去:“小兒輩有破賊之志,老朽願在城中設壇授經,所收贄金束脩,用充軍費。”

 殿內文武驚異至極,寂無一聲。

 衛覦卻在那一瞬狠狠壓住眉峰,滿身殺氣。

 皇帝看了看衛覦,忙上前扶起衛老。

 這些年他心底對阿婉的愧疚,說出來旁人不信,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念起便痛如刀絞,悔不當初。

 是以衛崔嵬進殿後雖未提一字請求,皇帝一見到他,便再無顧慮,定準了北伐一事。

 北伐軍統帥,大司馬衛覦,六部全力配合,不日即發。

 李景煥盯著父皇摻扶那位衛公的手,慢慢捏緊掌心。

 眼下正是他所期盼的結果——衛覦惹足了爭議,父皇同意了北伐,姓衛的終於可以滾出京城。可這一刻他的心裡,仍然極不痛快。

 顧沅,衛崔嵬,都是南朝德高望重的耆老,也是父皇這些年一直想請回朝廷,給他做太傅輔佐他的人選。

 往日,他們避之惟恐不及,今日涉及到衛覦,他們一個兩個就急匆匆出山,不管是反對也好,支持也罷,他們畢竟都是看在衛覦的面子上才走進的太極殿。

 這種莫名被壓下一頭的挫敗,像一股火混進了血液裡,在李景煥的體內燃燒。

 不是說衛家父子已經決裂了嗎,衛崔嵬為何會來?

 他一來,父皇便又會想起那位刻在他記憶裡的衛娘娘……

 散朝後,衛覦與衛崔嵬一同走出太極殿,側臉若冰,目不旁視。

 反而是在殿中面君自若的衛大家,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十年不見的兒子,看他是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受傷留疤。

 醞釀良久,老人小心搭訕:“聽說,你待那孩子很好,當成女兒一樣養?”

 這是坊間幾種傳言中最不髒的一種。

 不久前的那場樂遊苑名士集,大司馬如何費心只為搏一人笑,京城內外已繪聲繪色地傳遍。

 “只嫌不夠。”

 衛覦出人意料的回應讓衛崔嵬受寵若驚,他正待趁熱打鐵,突見衛覦眼神一冷,掃向那班跪在廣場前的太學生。

 御前黃門才將廷議的結果告知他們,請這幫聲勢浩大的年輕學士散去。還沒等走成,當前一名黑纓白服的太學生只覺胸口一痛,已被踹翻在地。

 那身象徵清高潔白,令衣者引以為傲的明光地廣袖襴服上,赫然踏著一隻玄黑鞶靴,不見如何用力,年輕太學士的整個左半身,便像被一座山死死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