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簪纓厭煩聽到他叫自己名字,託庾氏的福,現下她一看見李景煥,便能想起小時每逢雷雨天,便怕得往他寢殿裡跑的事,自己噁心得不行。




冷掃一眼太子身後的虛張架勢,簪纓神色不動,“太子是來問罪,還是檄討?”




她一人領二婢,雨中煢立,便在門口為那賊子擋住東宮甲冑。




她從前喜喚他景煥哥哥,而今不假分毫辭色。




李景煥在世家言官的勸說下如何都不肯低頭,可在她面前,他身上沒一塊骨頭是硬的。




他不敢開口去求證,這樣便也不會暴露自己記起了前世,只要阿纓不知道他記得……那麼,也許會看在他不是前世之人的份上,再給他一個機會。




這輩子,他會用自己的性命去拼力彌補她,護她至死,絕不重蹈覆轍。




“阿纓,你講一講道理……”




李景煥忍著發紅的眼睛,低垂的鳳眸眷眷幽深,“他昨日僭越闖宮,母后到此刻還未醒。他推你出來擋著,自己躲在後頭又算什麼,你心地單純,莫被他騙了。”




“原來她還沒醒。”簪纓直接忽略那些廢話,冰冷地看著他,“那你大可以等那個女人醒後去問問她,她做過什麼好事。管家,關門。”




管家答應一聲。




門扇將要閉闔時,簪纓忽又伸手掌住門。




李景煥眼裡亮起一線微光。




他敢說小舅舅的壞話,簪纓終究不吐不快,“我瞧見一個站在濁湯子裡的人,拼命想把岸上的清淨潔白人物拉下水。自己滿身泥汙,還欲攀汙他人,你不為自己感到羞愧嗎?”




朱門訇閉。




原公公和太子殿下身後的校尉,恨不得自己從來沒長過耳朵。




李景煥雙瞳裡映著眼前朱門的顏色,與血無異。




“殿下。”半晌,原璁小聲勸了一句,“敢問您帶著校尉此來,可是宮裡的意思,依奴所知,陛下不願多生衝突……”




李景煥如石雕不動,渾身散著冷氣,原璁識趣閉嘴,躬身退走。




他如此在府門外立了許久,李薦方小心翼翼上前道:“殿下,聽聞昨日從這府裡被扔出來的還有傅郎君,肋骨盡折……也許他會知道昨日發生了什麼。”




李景煥慢慢轉動漆黑的眼珠,“去找他。”




自從傅家老宅被抄沒,便與蕤園二府並一府,劃歸到簪纓名下,算作朝廷對她的一點補償。尚留京中的傅則安傅妝雪兄妹,也便沒了去處。




太子曾有意出資給自小相交的伴讀置一所宅院,被傅則安婉拒了,如今這兄妹倆寄住在長幹寺的下舍。




李景煥從烏衣巷直奔此地,為免非議,命校尉停在一里之外,便服入寺。




長幹寺並非香火鼎盛的名剎,寺內香客寥落,寶殿後有兩排僧寮,僧舍再往後,是供抄經生棲身的低矮瓦房。




李景煥一踏進傅則安棲身的狹小院落,眉頭便鎖緊。




曾經的傅則安名士風度,何等逍遙,他心氣自來高亭,如今委身此地,怎麼受得了……




正這時候,一個素裙挽發的少女捧著一盅湯藥,從灶房出來。




見到太子,她著實愣了一刻,那雙杏子眸裡漸漸浮現淚光。




“太子殿下。”女子的哭腔嬌柔勝水,彷彿受了天大委屈,不是傅妝雪又是哪個。




她怎麼也不曾想到,她歷經千辛裡苦走到江南,好不容易有了安頓之所,可一夜之間卻天翻地覆,家沒了、疼愛她的祖母沒了、千金小姐的身份沒了,到如今連阿兄待她的態度,都似與從前不同,變得不冷不熱。




就連“功臣之後”這個僅有的榮譽,也從她變成了傅簪纓——那個人如今甚至已經不稀罕姓傅。




傅妝雪從見到簪纓的第一面開始,便知道,對方什麼都有,自己什麼都沒有。她不敢貪多求全,只奢望分得小小的一杯羹而已,可為什麼,到頭來,連自己僅有的一點東西也被剝奪了呢?




她本以為傅家落敗後,太子殿下再也不會理她了,今日突然見到他,便覺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住過高閣廣廈,見過富麗繁華,她不想一輩子生活在低矮的屋簷之下,活成和從前沒有任何分別的,只能看人眼色才能過活的一隻老鼠。




少女腰肢軟軟地一欹,便跪在地上哭起來。




想起多日的擔驚受怕,她都不必假裝,已經真情實感地淚盈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