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春堇在浴桶旁為主子掬水,回憶道:“奴婢是女君六歲那年調過來的,彼時大司馬已經離京了,此後再未入過宮。之前的事卻不清楚……哦——”




她忽然想起一事,來了幾分精神,“彷彿聽說大司馬在女君三四歲時,有一回在華林園慫著您爬樹,險些嚇哭了小女君。”




“爬樹……”




“是啊,小女君可還記得,奴婢有一回失言犯錯,差點被陸嬤嬤趕到永巷去,就是因為玩笑了一句此事,忘了在玉燭殿不能提起外人的規矩。當時,還是小女君替婢子求的情。”




春堇說著去看小娘子,才發現簪纓腦袋輕歪擔在桶沿邊,已經睡著了。




“呀,小娘子擦了身再去睡,當心著涼啊。”




簪纓閉起的睫毛有天然上翹的弧線,纖細的睫尾勾著燭光,在眼瞼下方綴出一點柔薄的影。紅撲撲的小臉,呼吸輕緩,有種天真無邪的情態。




春堇喚了她兩聲,叫不醒,知道小女君今日實是累壞了,也不忍心再把主子弄醒。




可這麼著也不成,她只得將湢室外的任娘子喚進來。




任氏進來見狀,目光立刻軟得沒了邊,“小娘子這是太辛苦了,別叫她,我輕輕抱她出來擦身就是。”




任娘子看上去身材纖窕,手勁兒卻不小,捧著一張大巾毯將人從浴桶抱出來裹住,也不曾驚醒了熟睡的少女,順利地將她抱到薰好的香榻之上。




只是為小娘子擦拭身體時,任氏目之所見,手之所觸,作為一個知曉人事的婦人,竟不由得心跳加快,紅了臉。




睡熟的簪纓對此一無所覺,她無意識地慵轉腰肢,唇角舒展,彷彿夢中猶有人喚著她“阿奴”。




*




西山行宮一夜無事,隔日臺城的早朝卻鬧開了鍋。




久駐京口的大司馬回了京卻不上朝,日日臨朝的東宮太子倒破天荒缺了席。




眼底一片烏青的晉帝走上丹墀,龍椅還沒坐熱乎,御史中丞顧元禮便即出列,上奏道:“下臣斗膽,彈劾太子殿下行事浮散,私德不修!”




文武臣工面面相覷。




壞事傳千里這句話是一點不錯,關於昨日宮禁裡發生的那點兒事,但凡長著耳朵的都聽說了,何況當時還有許多大臣的內婦就在現場。




只是誰也不像耿直狷介的御史中丞,直不愣登就提了出來。




李豫冕旒之下的眼皮重重一跳。




同在文臣之列的傅則安一身玄青地朝服,聞此言,臉色與衣色也差不了許多,踏步而出欲要駁辯。




只是未等他開口,尚書右僕射陸抗捻了捻鬍鬚,慢悠悠補上一句:“老臣附參中書令傅公,範則無方,治家不嚴,墮名門清流之顏面,致公卿士族之名蒙羞。”




這一下子,除了皇帝,眼皮亂蹦的又多了個一宿無眠的傅驍。




顧元禮出身於江南望族顧氏旁支,為人古板端正,且有尊老之美德,聞聽聲援,向陸抗揖手:“陸公先請。”




陸抗捻著黑白摻半的鬍鬚,老神在在道:“無妨,後生先言。”




他兩個一搭一和,還在這兒謙讓起來了,皇帝的臉色越發不好看。然御史臺乾的便是犯言直諫的差使,不懂得看人臉色,顧中丞執笏朗朗道:




“昨日傅氏女郎及笄,太子殿下卻佻達無狀,失口妄言,使兩姓生隙,更使傅氏女斷簪退約,離宮而去,此事,陛下已知。天家無私事,此雖為後宮事務,亦是國事!冊封傅氏女為儲妃,此乃當年先皇后與唐夫人所定舊契——契者,大約也,何為大約?邦國之信。人君而無信,則不足以立身於誠,取用於民,故臣懇請陛下問責東宮,以安黎庶之心。”




皇帝似聽不得“元后”二字,冕旒陡地一晃,聲音微冷:“卿家不知後宮事,昨日情形,不盡然如卿家所言,更不至於危言聳聽,像卿家說的這樣嚴重。眾卿,還有餘事要奏否?”




皇帝有意想要揭過此篇,顧元禮卻理直氣壯道:“臣自知曉。”




同僚聞言,不由想起顧御史家的軼事——是了,他的夫人方氏,可是京城官眷中有名的“沒遮攔”,連上街看見耍猴鬥鴨的,都能當成個新鮮事,要約出好友來喋喋說上個五六七八遍。昨個有她在,回家不向郎君描述個繪聲繪色也難。




朝臣中有人忍俊有人皺眉,神色各異。




皇帝面沉似水,只得說道:“太子今日一早,已出城去西山接人。小兒女口角玩鬧罷了,阿傅是朕認可的太子妃人選,此事必無更改,卿可安心,不必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