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行舟 作品

第85章 兩百年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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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法庭裡的人都是一群瘋子, 阿克塞爾先生一直是這麼想的,當然,他自己也是個瘋子。




曾幾何時他們在克里斯鍊金學校的第四教室裡聽年邁的教授講課, 那位老教授說過去的愚昧總是矇騙無知的人,而他們的使命就在於破除矇昧,讓真理出現在人們面前。




“那什麼是真理?”卡爾·哈德森站起來問。




老教授用渾濁但依舊智慧的獨眼看他,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真理就在這裡, 你願意相信的東西就是你的真理。”




可卡爾·哈德森聲音清亮, 他說:“若我懷疑一切, 世上是否就不存在真理?”




年輕的阿克塞爾先生想過退學,他加入這所學校只是為了高額的獎學金和家族的使命,但如果真的退學,他的家庭必然會給他更大的壓力。來這裡的人大多數都別無選擇, 但他身邊的這個年輕人不一樣。




卡爾·哈德森,自稱是遊歷來法國的亞歐混血,他完全是憑藉自己的才華和經驗強行打破了陳舊的傳統,最終成為他們的一員。




他是個天生的瘋子,跟阿克塞爾這種拼了命才能融入其中的人不一樣。




那些過去的記憶依舊鮮亮地存在於腦海,提醒著阿克塞爾他只是個庸才,他永遠也無法跟真正的天才相比, 哪怕天才已經隕落。




他走回到臨時落腳的地點, 那並非是他一向鐘意的豪華酒店, 而是某個跟他不對付的傢伙準備的平民住宅, 阿克塞爾發誓等他回去就要這個傢伙好看, 但現在他還有忍下去的必要。




咔。




門被推開, 阿克塞爾先生昂首提胸地走了進去, 即使沒有任何人在等待他, 他依然像是走進他的教室一樣,耳邊傳來了本不存在的掌聲。




“歡迎回來,阿克塞爾。”




但這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阿克塞爾的腳步僵住了,他看向了房間的角落,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坐在窗上。




陌生人身邊放著一根彎曲像是燒焦樹枝一樣的手杖,手杖的頂端雕刻著一隻正在展開羽毛的烏鴉;他穿了一身古老繁複的長袍,正姿態從容地翻看一本黑色封面的古老手記本,淡淡的血味正從那個方向傳來。




不請自來的陌生人目光平靜,好像說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事,但他出現在這裡就是最大的不同尋常。




站在門口的阿克塞爾講師心念急轉,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人的情報,這間房子有完善的警報系統,但這個人進來竟然沒有任何動靜,就像是幽靈一樣。




他是誰?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是誰?”阿克塞爾先生依舊揹著手,保持他的姿態,即使他的心裡已經緊張到想要後退,但他的高傲不允許他這麼做。




“我?”陌生人這次說的是法語,他語調緩慢,富有韻律,就像是詩歌般動聽,“你希望我是誰?”




阿克塞爾先生這輩子最恨謎語人!




他受不了這個滿是謎語人的世界了,他摸到了一直放在口袋裡的槍,反正他隨時都能幹掉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就算對方可能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絕對不可能從這裡走……




“阿克塞爾·梅利耶·弗蘭德斯,在你十七歲的時候,你收到了早就過世的父親寄給你的一封信,弗蘭德斯家族的試煉就此開啟,所以你來到了里昂,來到了克里斯。”




陌生人用舒緩的語調說著,但目光依舊流連於他的手記本,沒有分給門口的人一分。




阿克塞爾先生不由得往前靠了半步,但是又生生停下。




不應該,沒人應該知道這些東西!弗蘭德斯家族的試煉他甚至只跟那個死人提起過!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他會知道弗蘭德斯家族的秘密?!




陌生人手裡的書本翻過了一頁,金色的陽光照亮了黑色墨水勾勒的線條。三角,圓形,那是老教授說過的最完美的圖案,古代鍊金術以此為基石,創造了天馬行空的幻想,也開啟了一群人走入地獄的狂歡,他們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全部是幻想。




“克里斯說你是百年一遇的天才,但他錯了,你只不過是個能力有限的蠢貨,在這條路上你跟你的父親差得太遠,你完成不了弗蘭德斯家族的夙願,只能在學院裡做一名實習講師……啊,現在不是實習了,恭喜你。”陌生人說到最後轉過頭來,一張年輕英俊的臉上滿是笑意,湛藍色的眼睛比他身後的晴空更清澈美麗。




“我不覺得平庸是一種錯誤,”阿克塞爾先生說,他只覺得自己都在顫抖,“我以平庸為起點,而那些天才都不如我活得長。”他說這話的時候難免帶了點得意,就像他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在學術這方面,能活到最後已經是最大的贏家,阿克塞爾先生想。這並非什麼自我滿足的精神勝利法,他確實是這麼認為的,能創造更大的價值才更重要,年輕時候的光環到最後一文不值。




陌生人合上書,從窗臺上下來,他說:“所以你殺了他。”




阿克塞爾先生再也忍不住了,他高聲質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




“我是誰?”陌生人的語調依舊緩慢,他輕輕拿起了放在窗邊的手杖,回答,“你願意相信我是誰,我就是誰。”




阿克塞爾先生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萊昂多斯的真理論……‘吾即真理,吾即萬物’……你……”




他翻遍腦海也想不出任何一個他認識的年輕人可能知道這些秘密,而對方像是那些浸泡在老舊文獻裡出來的氣質又毫不作偽,阿克塞爾迄今為止見過的所有跟他類似的人都是在學校裡已經瘋了的老教授,還有那位不知道瘋沒瘋的校長。他就像是……就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