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沈愛立印象裡,除了大學有一次參加“三下鄉活動”,學校統一買的綠皮火車票以外,這還是她第二次乘坐綠皮火車,而且一下子就是二十多個小時!




等火車開了五六個小時,她就覺得有點難熬了,越發體驗到未來技術進步帶給普通民眾的便利。




旁邊的餘鍾琪問她:“愛立,我去買份盒飯,要不要給你帶一份?”




“好,那我看著行李,麻煩你幫忙買碗粥,”說著把飯盒遞給餘鍾琪,媽媽給她備了五個茶葉蛋,四個饅頭,一點醃製的辣椒片,她自己還帶了一點糖果和肉乾。




對面坐著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同志,戴著一副眼睛,問她道:“小同志,我看你一下午都在看小說,這本書怎麼樣啊?”




沈愛立的《青春之歌》還沒有看完,就帶著在路上消磨時間,聽他問,就答道:“還好,故事情節還挺好看的,您要不要看?”




老同志道:“不用,不用,我看過了,那你對書中的餘永澤有什麼印象?”




“知識青年,挺好的。”




對面又問道:“你不覺得他思想落後、腐朽嗎?他一直鑽在圖書館裡搞古籍,不關心時事,也不搞革命。”




這一個問題其實比較敏感了,沈愛立沉默了一瞬,對面的老同志似乎也發覺了她的猶疑,忙道:“隨便聊聊,你不用在意,不說了,不說了!”




到最後,語氣甚是落寞、頹然。




沈愛立忽然想到她質問王元莉,她真的是反`動分子的時候,這個答案,王元莉或者壓根沒有仔細想過,對於原主來說,卻是為了這一個答案付出了生命的代價,留下一句“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




見老同志同座的正在打盹,抿了下唇開口道:“不可能所有人都搞革命,林道靜因為自己的命運而關心政治、欽佩那些解救和她一樣於水火中的時代英雄,但是餘永澤因自幼環境的影響,他的志業就是想好好做學問,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一條路,只不過恰巧是亂世,青年之間的通用話語就是‘革命’!但就他本人的選擇來說,無可厚非。”




老同志完全想不到沈愛立會回答這個問題,有些錯愕,又有些感謝,啞聲道:“謝謝你,小同志!”




沈愛立搖搖頭,她覺得,或許這位老同志不是隨口問的,這個年代很多人都在尋找答案。




餘鍾琪買了飯回來,老同志也沒有再和沈愛立交流,到後面兩站的時候,老同志就提前下車了,走之前看了一眼沈愛立,低聲說了句:“謝謝!”




沈愛立笑著揮揮手,“一路順利!”




餘鍾琪回頭看了一眼,問愛立道:“做什麼的啊?”




沈愛立搖搖頭,“不知道!”拿了一個茶葉蛋分餘鍾琪,餘鍾琪分了她一個皮蛋,愛立笑道:“我好久沒吃過皮蛋了!”




“你要是愛吃,等回廠裡,我給你帶幾個,我媽媽會做!”餘鍾琪比愛立早三四年到國棉一廠,兩個不同科室,平時交流也不多。




沈愛立忙道謝。




餘鍾琪吃了兩口盒飯,側頭看了一眼沈愛立,接著又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哎,愛立,你和元莉吵架了啊?一路上你倆別說搭話,眼睛都不帶看一下的,你倆不還是室友嗎?”顯然這個問題,她已經憋了很久了!




沈愛立手裡的筷子頓了一下,想著她被舉報的事,估計下回回來就已經在廠裡傳開了,就沒回避這個問題,就道:“坦白告訴你吧,我已經搬出宿舍了,就在上週六!”




“為什麼啊,你們那宿舍房子不還是挺好的,以前給蘇國工程師住的呢!”




沈愛立到底顧忌車廂里人多,小聲道:“我週六不在宿舍,那天早上保衛科去我房間裡拿走了日記本和兩封信。”




“他們查抄了你宿舍?”餘鍾琪壓根沒想到,會是這麼嚴重的事,忙問道:“你,沒事兒吧?”




沈愛立點點頭,“沒事,那個本子記的是主席語錄,你說他們還能管我學習最高指示不成?”




餘鍾琪又問,“那信呢?”




“關心貧下中農和同學關心城市無產分子!”




餘鍾琪聽得都發笑,又覺得就算沈愛立說的輕描淡寫,但是這件事本質上還是駭人的,又輕輕拍了拍胸口,對愛立道:“你真是膽大,要我非嚇哭不可!”




“你確定是她做的嗎?”餘鍾琪往後面的車廂努努嘴,話問出來,又覺得自己問的是廢話,日記這麼私密的事,除了室友有可能見到,其他人是萬不可能看見的!




喃喃道:“這是想不到,她這麼狠!上次清棉一車間機械故障,我聽林青楠說是因為王元莉曠工,沒有做好和她的對接,”說到這裡,問愛立道:“是不是因為她最近被批評的太多,心裡不平衡,對你起了報復的心理啊!”




沈愛立搖搖頭,“不清楚。”她知道是王元莉做的,但是她也沒有確切證據,此時說王元莉的壞話,對她的聲譽並沒有什麼好處。




由王元莉這件事兒開頭,兩個人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距離,轉而談起了去申城以後,去哪裡玩,餘鍾琪早就慕名申城第一百貨公司,言明一定要去那裡好好逛逛。




火車哐當哐當,沈愛立迷迷糊糊靠在座位上睡著了,恍惚間好像做了一個夢,是她十四歲那一年,父母離婚,她跟著姑姑坐火車從上海到蕪湖奶奶家過暑假,沒想到在火車上她就開始低燒,那一次昏昏沉沉兩個星期她才徹底好過來。




她一會夢見自己在上學,幫助被校園霸凌的同學,一會又夢見媽媽給她做好吃的糖醋小排、松鼠桂魚。




等火車到站,天都已經亮了,沈愛立朦朦朧朧中推了推餘鍾琪,“到了到了!”




兩個人從人群中擠下車,沈愛立整個人還是昏昏欲睡的,清晨新鮮的冷空氣吹得人才清醒一點,沈愛立只想立即到賓館洗個溫水澡,換身乾淨衣服,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蒙著頭睡個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