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魚 作品

第54章 一月之約二

 *

 識海很誠實地反應著主人的內心世界,也許是因為越來越熟悉彼此,這一次進入她的識海,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樣順利自然。

 和從前的兩次那樣,燕雪衣看見了許多的記憶。

 因為主人的沉睡,她的記憶是完全對他開放的。

 他便可以從頭看到尾,於是他從她的記憶裡面得知,她重活了一世。

 一切的分歧,從那情蠱開始。

 因為身為魔神轉世的緣故,小魔頭從小就缺乏好奇心,他對大部分的事都缺乏興趣,但是此刻,這魔頭突然間有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前世的他們會怎麼樣呢?

 他想:

 會不會是和從前一樣,和他打打鬧鬧,天天追著他跑?

 發現他在魔氣的影響下逐漸失控,是不是會很傷心?

 是不是會和修羅道里面一樣追著他要燕燕?

 後來他們刀劍相向,是不是自己前世因為魔氣的泛濫,漸漸失去了理智,傷了她?

 那她醒過來,他要怎麼給她賠罪才好呢?

 ……

 可是這隻興致勃勃、飄在她識海里的魔,表情漸漸地凝固住了。

 他沒有看見一個意氣風發的天道。

 她過得很辛苦。

 她在雪地裡跪了三天三夜;因為情蠱傷,在病床上待了好幾年,她留下了病根,從此畏寒又怕冷;她那麼喜歡劍,可是因為舊傷,此生在劍道上,再也沒有可能練到巔峰。

 她瘋了似的修煉,吃了很多的苦,可是一日日變得面無表情。

 就像是心遺落在了那雪地裡。

 沒有打打鬧鬧,因為她再也沒有笑過。

 那個世界的燕雪衣去看她,她讓他滾。

 終其一生,她都從未轉頭看他一眼。

 她沒有成為天道,她死了。

 ——死前,一劍捅穿了他的心臟。

 他想要去擁抱她,卻化作了萬千碎片,被風吹散。

 ……

 他低頭看著自己在她識海里透明的身體,明明身體是完整的,卻覺得有種貫穿般的疼,好像伏魔劍當真穿透了他的身體。

 有種麻木的鈍痛感。

 漂浮在半空中的魔頭沉默了。

 他轉過了身,消失在了她的識海。

 *

 她睡著的時候,對外界偶爾會有些知覺,模模糊糊會聽見一些聲音。

 一開始,是有人在她的床邊講鬼故事,什麼挖心掏肺的;緊接著,就有人想要謀殺她,好像是一種凡人當中的酷刑,企圖在她的臉上塗東西讓她無法呼吸,還好,她是個修士,死不了;最後,還有人把她的臉當成了畫布,不停地戳來戳去。

 這本來應該讓她做一場噩夢,但是她在半夢半醒間,隱約意識到了那是那隻魔魔頭,意識到是他在折騰她之後,她於是就又沉沉地睡去了。

 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等到她再次有了意識的時候,菩提之氣已經完成了對她身體的改造,元嬰大圓滿的變化也在睡眠當中完成,一切彷彿水到渠成。

 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了床邊的魔藤花。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花,忍不住笑了起來。

 可是她抬眼看了看銅鏡,卻是一愣,因為菩提之氣的生機所滋養,她的黑髮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長到了腰際,鏡子裡的她看上去就很像前世的時候了——除了歪七扭八的麻花辮。

 她又想起了菩提的療愈效果,試著用崑崙劍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就發現那傷口很快就覆蓋上了一層綠色的菩提之氣,慢慢地進行著癒合。

 她微微一愣,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似乎菩提之氣的存在,可以隨時將她調整到最佳的狀態。

 這都是阿菩的饋贈。

 她推開了窗戶,就發現自己在一個很漂亮的山谷。

 靈韻剛剛好推門進來,驚喜道:“少宗主,你醒了!”

 她回頭問道:“靈韻,這是哪兒?”

 靈韻:“飛霜谷!”

 靈韻很快就將她沉睡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比方說水雲天徹底關閉,裡面的人全都順利出來了,就連神樹族人也因為菩提的再生,也跟著離開;靈韻則離開了五毒谷,跟著朝照月一起走了;

 比方說朝照月帶著一行人就來到了人界、魔界的交界之處,在一個名叫飛霜谷的地方住了下來。

 這個地方,還是燕雪衣聽說朝照月想要重建一個新宗門,於是將魔族在人界的據點之一飛霜谷,換了新宗門的一個長老之位。

 本來,朝照月想要拒絕。

 但飛霜谷靈氣十分充裕,一條銀色的溪流瀑布飛流直下,在陽光下有氤氳的水汽和彩虹,溪流穿行而過整片山谷,藍色的小花點綴在谷地的草地上,氣候和環境,都有點像是神樹原。菩提神樹生長,本來就需要極為苛刻的環境,這實在是無法拒絕的交換。

 朝今歲聽到這裡,便知道為什麼了——

 因為飛霜谷離魔界極近。

 那魔頭定然是覺得,在這裡建立宗門,和他一起住魔宮也方便,來找她也不遠,簡直是絕佳的寶地。

 她的眼中不由得神色閃過了一絲的笑意。

 靈韻又說:“少宗主,你不知道,水婆婆知道我們打算重建一個宗門後,都讓神樹族人幫忙呢。你睡著的時間裡,飛霜谷都大變樣了!”

 一切有緩慢而有條不紊地的建設著,整個山谷,日新月異。

 靈韻帶著她在飛霜谷轉了一圈,興奮地講著新宗門的事。

 朝今歲能夠看見山谷上一座新宗門的雛形正在緩慢地出現,雖不及崑崙劍宗雄渾威武,卻依山傍水、鍾靈毓秀;在綠茸茸的草地和山花爛漫間,很是生機勃勃。

 對於從小在宗門裡長大的人而言,宗門就像是家、像是他們的根,不管在外漂泊多久,他們都會渴望有一個落腳點。

 離開了崑崙劍宗之後,他們就像是沒有了根的浮萍,在哪裡都是客人。

 所以靈韻的激動可想而知。

 眼前的場景熱鬧又充滿了新的希望,和當初他們離開崑崙劍宗時的暢想,簡直一模一樣。

 朝今歲看了一會兒,笑道:“新宗門,叫什麼名字?”

 靈韻:“還沒起名呢!大師兄說,要等少宗主親自取名字。”

 朝今歲是在菩提神樹下面找到朝照月的。

 他負手抬頭仰望神樹,高高豎起的長髮在風中飛舞。

 短短的十幾天時間裡,菩提神樹已經從一株巴掌的小苗苗,長得和旁邊的大榕樹差不多高了。

 朝照月聽見了腳步聲,沒有回頭:

 “水婆婆說,阿孃要長到和原來的菩提神樹一樣大,才能夠醒過來。”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兩年,也許要更久。”

 朝今歲腳步一頓,在神樹下,安靜地抬頭看著那美麗的枝葉在風中搖晃。

 修士的時間是很漫長的,他們等得起。

 比起阿菩就這麼消散在天地間,只要她還活著,就是一件極好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