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22章 第 22 章

熾烈的秋陽潑進乾坤殿, 綿長的光線裡翻騰著細微的塵粒。




 大殿內外聚了不少人,謝紜陪坐在太上皇身側, 大夫人方氏也被傳了來, 太上皇念著她是兒女親家,沒讓她跪,給她安置在一把錦杌。方氏憂心地看著舒筠。




 舒筠跪在乾坤殿的正中, 手心掐出一把冷汗,喃喃地說不出話來,她不懼被太上皇懲罰, 懼的是她與皇帝的事被人知曉,屆時她不入宮也得入宮去了。




 王幼君明白舒筠的顧慮,稍一思忖,便決定將事情往自己身上攬,她提著裙襬徑直往太上皇跟前一跪, 含著委屈的腔調,




 “外祖父忘了嗎?昨個兒上午紮營用午膳時,君兒給您請安, 您親口答應讓君兒住琉安宮, 於是君兒便住了進去....”




 太上皇聽得一頭霧水, “我昨個兒答應你了?”他怎麼不記得有這事?




 王幼君反而理直氣壯, “若非您開口, 給君兒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擅闖琉安宮呀?”




 太上皇扶著額, “這話倒是。”




 謝紜卻不信她這套說辭,指著舒筠, “那她呢, 她怎麼進去的?”




 王幼君眨眨眼, 又看了一眼太上皇, “我一人無聊,便央求外祖父答應我捎帶一人,我便帶上了筠妹妹。”




 王幼君與謝紜也算是老對手了,王幼君說的話,謝紜一個字都不信,怕是掂量著太上皇記性不好,故意瞞天過海呢,




 “昨夜我在湖邊散步消食,聽到一聲突兀的尖叫,極像幼君外甥女,君兒啊,你當真是奉旨進去,還是偷偷溜進去的?”




 王幼君聽得那聲“君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平日裡謝紜仗著自己輩分高,每每遇見王幼君這些晚輩,總愛頤指氣使,擺長輩的譜兒,王幼君看她格外不順眼,




 她也毫不客氣回過去,“一聲夜鶯叫也能安在我身上?我昨個兒在琉安宮還聽得有人在底下與成將軍大呼小叫呢,一聽便知是謝姑娘的好嗓子。”




 “我看你是故意嫁禍我,嫉妒我比你受外祖父寵愛,故而一清早折騰這麼一出,哎喲,外祖父,今日天清氣朗,您不去狩獵嗎?”




 這話踩了太上皇的痛處,他也嫌謝紜無事生非。




 謝紜臉色愈發難看,她昨夜聽得清清楚楚,那就是王幼君的聲音,不可能出錯,直覺告訴她,事情不是這麼簡單,想了想,她與太上皇建議道,




 “舅舅,泡個溫湯本不是多大的事,可若王幼君假傳聖旨,便是欺君大罪,您不可不治,以外甥女來看,您不妨將成將軍請來對證?”




 成林是皇帝的人,誰的面子都不會給,他不會偏袒王幼君。




 謝紜這一嚷嚷,不少公主王孫藉口請安來旁觀,若不弄個清楚明白,上皇也沒法交代,畢竟晚輩太多了,若每一個都像王幼君這麼鬧,豈不亂了套。




 於是上皇派人去傳成林。




 王幼君和舒筠相視一眼,均是心下擂鼓,王幼君昨夜剛得罪了成林,也不知成林會不會幫她,成林倒是不至於坑害舒筠,怕就怕在成林為了皇帝抱得美人歸,徑直承認是皇帝的旨意,那就糟糕了。




 舒筠臉色白的厲害,王幼君稍稍往後挪了挪膝蓋,握住了她的手,“別怕。”




 謝紜瞧二人這做賊心虛的模樣,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




 成林本在獵區排查隱患,聽得侍衛傳喚,立即趕來乾坤殿,侍衛路上已告訴他殿內情形,他行至殿門口,取下佩刀,大步入內,眼神稍稍一抬,便看到王幼君苦巴巴地望著他,成林裝作沒看到的,任憑王幼君把眼睛眨瞎,他也沒什麼表情。




 王幼君媚眼拋給了瞎子,氣得胸口發脹。




 成林來到太上皇跟前,不待太上皇問便開了口,




 “回稟太上皇,昨夜著實有手令從乾坤殿出,交待臣戍衛琉安宮,護衛兩位姑娘安全。”




 成林這話說得模稜兩可,乾坤殿的指令可以是太上皇發出,也可以是皇帝發出,而眾人並不知皇帝昨夜駕臨行宮,故而只能是太上皇。




 “有嗎?”太上皇這下是真的對自己的記性產生了動搖。




 成林面不改色,“臣豈敢欺君罔上?”




 “沒錯的。”王幼君與成林一唱一和,她猜到必是皇帝有了交待,心中底氣十足,面上越發裝得委屈,鼻子一抽一搭,




 “外祖父,君兒一向乖巧,豈敢撒謊,說來,這還是外祖父頭一回許諾君兒呢。”




 成林見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格外動情,生怕淚沫子沾到自個兒身上,連忙挪得離她遠了些。




 這廝演戲的水準爐火純青。




 有了成林作證,太上皇再懷疑也不能夠了,畢竟成林沒有撒謊的理由,他老人家摸了摸額,也沒太把這樁事放在心上,“成吧,事情到此為止,既然朕許了君兒,君兒今日又受了委屈,就繼續住著。”




 王幼君破涕為笑,當即謝恩。




 謝紜自是十分不服氣。




 成林收膝站起,冷冰冰看了謝紜一眼,轉而朝上皇拱手,




 “上皇,王姑娘與舒姑娘的事是澄清了,但謝姑娘搬弄是非,混淆視聽,壞您聲譽,影響秋獵大典,此事不可不究。”




 謝紜聞言唰的一下站起身,勃然變色,“成林,本郡主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是昨夜...”她看了一眼上皇也不好將昨夜欲闖琉安宮的事抖出,只得轉了話鋒,“沒錯,是我誤會了幼君與舒家妹妹,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吧?”




 成林沒有看她,太上皇也沒有看她。




 太上皇只盯了成林幾眼,成林的性子太上皇瞭解,絕不可能摻和到姑娘家的爭執裡,他突然開口要治謝紜,很蹊蹺,不過蹊蹺歸蹊蹺,成林既然開了口,太上皇必須懲治。




 於是他老人家下令,“著謝紜閉門思過。”




 謝紜正待委屈辯駁,




 成林忽然靠近太上皇,悄悄耳語幾句,也不知他說了什麼,太上皇臉色明顯凝重,旋即改了口風,




 “著嬤嬤掌摑二十下,再閉門思過。”




 謝紜差點氣昏過去。




 誰也不明白為何成林非要逮著治謝紜,大約是這位謝大小姐得罪了軍中第一刺頭。




 謝紜被當眾打得鼻青臉腫,再也沒臉出門,她為禍京中多年,第一回吃了這麼大虧,也算大快人心。




 事情塵埃落定後,舒筠欲與成林道謝,王幼君念著成林今日替她出了口惡氣,決定不計較他昨晚的失禮,隨舒筠一道追他至丹樨處,朝他施禮,“多謝將軍相救。”




 成林淡淡看著她,吐出兩字,“不必,”隨後看了一眼靦腆溫柔的舒筠,朝王幼君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舒姑娘,我可不管你死活。”




 王幼君欽佩的心情頓時見鬼了,木著一張臉咬牙切齒睨著他,“成林,你真是不知好歹!”




 成林懶得理會,朝舒筠拱了拱手,快步回了林子。




 王幼君從沒這麼丟臉,惱得狠狠跺了幾下腳。




 舒筠在一旁安慰她道,“好啦,今日天氣不錯,我陪你去騎馬?”




 王幼君想起舒筠讓她教騎馬的事,深吸了一口氣,又往成林的背影扔了一記眼刀子,方攬著舒筠回了琉安宮,一想到能名正言順待在琉安宮,王幼君的心情便美妙了,二人早早用了些午膳,出門時,撞上舒家遣人來尋舒筠,舒筠只得讓王幼君先過去,帶著芍藥來到西苑。




 舒筠到了西苑,瞧見父親舒瀾風急得在廳內來回踱步,舒瀾風不知裡情,只責怪舒筠,




 “你待會便把東西收拾好搬回西苑,那琉安宮豈是咱們能住的地兒?你瞧,今日差點惹上風波,幼君雖是好意,但規矩不可破。”




 舒筠看著滿臉風霜的父親,心口的委屈差點要溢出來,她哪裡願意去住那勞什子琉安宮,若不是皇帝逼她,她今日也不用受這麼大驚嚇,今日謝紜的跋扈可見一斑,當真與謝紜共侍一夫,她怕是不知道怎麼死的,可惜滿腔的苦水只能往肚子吞,舒筠不敢告訴父親,只吶聲點頭,




 “女兒知道了,只是幼君尚在馬場等女兒,待晚邊回來,女兒再搬如何?”




 舒瀾風見女兒眼眶泛紅,淚水要落不落,只當她嚇壞了,心疼至極,“嬌嬌不哭,怪爹爹語氣不好嚇著了你。”




 舒筠怕父親擔心,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沒事了爹爹,您去忙吧。”




 舒瀾風著實還有很多公務,吩咐芍藥照顧好舒筠便離開了。




 主僕二人稍事休整,至午時正邁出行宮。




 還未繞至前方的草原,便已聞得縱馬入林的喧聲,大雁南飛,馬鳴鹿啾,一條狹長的水泊從東面山林蜿蜒而出,橫貫草原又延伸至西邊的深林。




 快下丹樨,芍藥忽然想起還未捎帶水囊,又急急趕回琉安宮,舒筠迎風而立,望向獵場,蒼色蔥蘢,群山環繞,四周一片蓊鬱之色,那些鮮衣怒馬的少年與姑娘,則成了蒼茫山色裡的點綴。




 東西兩面的林子便可狩獵,入口處各有一個馬棚,裡頭拴著不少高頭大馬,遠遠的瞧見王幼君在西邊林子口挑選馬匹,舒筠慢悠悠去尋她。




 草原甚為寬闊,眼瞅著沒多遠,走起來卻十分費勁。




 大晉民風開放,男女大防雖有,卻也沒過分苛刻,譬如未婚的男女便是可一道出遊,舒筠踏上綿密的草坡,便見長姐舒靈與柳侯家的世子柳鳴晨站在不遠處。




 柳鳴晨個子並不高,只比長姐高半個頭,可他神情極為溫柔,見長姐髮梢沾了一片薄葉,便不著痕跡替她摘去了,長姐那麼端重的一個人,在他面前也露出了靦腆溫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