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景延畢竟沒有真正經歷過波瀾,就算遇到危險也總有人及時把他救下來,他本人是沒有獨立處理危機的能力的。

他本能地從景佑的表情的察覺到了危險,但他短時間內還沒能從角色轉換中回過神,潛意識裡還是把景佑當做“侄子”。

溫和的,可靠的,侄子。

他不知道的是,人的性格從來都是多面的。

景佑在他面前向來溫和有禮,這給了他一種錯覺,讓他覺得景佑性格格外柔順,相處起來十分舒服。

但是他忘了,在侄子之外,景佑還是帝國的皇太子。

景佑真正的性格也著實說不上好。

他可以對親近的人很好,溫和親切,平易近人,常常帶著笑,對身邊人的容忍度高到別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他也可以冷漠,刻薄,殘忍。

他不介意用任何手段去打擊被他當成敵人的人。

景佑淺淺挑了下眉:“怎麼,你都冒死去見他了,把手裡的籌碼、親哥哥的性命一併交託給他,讓他拿著作為保命的武器……結果他什麼都沒告訴你?”

景延不太理解,景佑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是連在一起之後,他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他張了張嘴,不確定地問:

“……告訴我……什麼?”

景佑盯著他那張一無所知的臉,目光深深淺淺,竟然有些憐憫的意味。

這表情看在景延眼裡,心底忽然湧上一股狼狽之感。

景佑這話說的,就好像……賽安利斯壓根沒把他當一回事一樣。

但是怎麼會呢?

賽安利斯悍然叛亂,眾叛親離之下,人人避之不及,他只剩下他了啊。

然而他不知道景佑在說什麼,就算想反駁都找不到話語。

景佑眼神裡的同情越發明顯,景延逐漸坐立不安起來,剛忍不住張口想問,景佑坐直身子,一改嚴肅的神情,閒談一般開了口:

“您大概還不知道,前段時間,我從聯邦抓到一個殺手,代號520。”

看景延實在不在狀態,他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那個殺手曾經服務於Nidhogg,據說他是賽安利斯手裡最優秀的殺手之一。”

“所以呢?”景延不解。

景佑挑起唇角,嗓音輕緩近乎嘆息:

“——與此同時,那還是賽安利斯的親弟弟。”

虛空中一道驚雷劈下,景延大腦幾乎被這變故劈開,茫然的表情驟變,瞳孔緊縮成針,脫口而出一句:“不可能!”

他一直關注著威廉斯特家族,從來不知道亞特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兒子。

而且……亞特向來風流,賽安利斯的兄弟姐妹多了去了,侄子侄女更是一大堆,整個家族烏煙瘴氣,不是爭權就是奪利,就算那個殺手真是賽安利斯的親弟弟又怎麼樣?

家裡的都不在乎,還能在乎這麼一個連家門都沒進的私生子?景佑現在提這麼個人做什麼?

“我抓到520的時候,他給我講了個故事,關於他和亞特一家的愛恨糾葛,可惜的是故事沒講完整,缺斤少兩了不少細節。”

景佑彎起眼睛,濃密眼睫在眼梢暈出一片濃重陰影。

這個笑容不包含任何柔軟和緩的意味,足以被稱為頂級收藏品的美貌中蘊含的攻擊性在這笑容裡被放大到了極致。

任誰看了,都能從中捕捉到他發自內心的愉快,以及一望而知的惡意。

“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就是求知慾比較旺盛,對於我不理解的事情,就會格外執著。”

他笑意更深,“所幸,在我孜孜不倦的調查和挖掘之下,我成功得到了答案——”

520為了保命,給他提供了大量的情報。

如他所說,只要是能說的,他都說了,求生欲可謂是非常強烈,但他始終對一件事三緘其口——

他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他必然有一個信息來源,很可能是知情人。

賽安利斯不可能,520至今都不知道他是Nidhogg的首領,那知情人還能有誰?

無非是520的父母。

景佑的調查重點也一直集中在這方面。

根據他那錯綜複雜的家庭來說,是他母親的概率遠遠大於他父親。

他母親含恨而死,會不會期盼兒子長大之後能給他們報仇,或者單純只是為了避免他認賊作父,暗地裡給他留了一些信息。

過往真相掩埋於時光,當事人閉口不言,一切都只是假設。

但這其中也存在著一個問題。

——他母親其實是不該知道這些事的。

她是這件事的親歷者,但她在這件事裡充其量只是一個輔助人員,說難聽點她就是給亞特擦屁股善後的。

還是個編外人員,能混進去混口飯吃都不容易了,別人沒理由還把這種機密的事情告訴她。

而且這個女人的存在本身就非常詭異。

亞特放著家族供養的專業人員不用,跑去求助於一個外人,把這麼多機密告訴她,事後再殺人滅口——這比景無闌□□景延更脫褲子放屁,沒有十年腦血栓做不出這種事。

亞特這麼做了,就一定有他非做不可的理由。

然而……

“徐陌柳,赫特星特羅裡州人,高中畢業後選擇了參軍,此後一直沒有離開軍隊,三十五歲退役回家,丈夫鍾既,同赫特星特羅裡州人,兩人孕育一子,名為……”

以520母親留存的檔案來看,無論看多少遍,景佑也看不出徐陌柳身上有什麼亞特“非她不可”的原因來。

景佑的調查一度陷入困境也是因此。

按說他已經把情報拿到手了,人家的情報來源是人家的事,何必非要刨根問底。

但是這件事中似有似無的違和感讓他十分難受,就像是在白顏料罐子裡看到一抹黑色一樣,始終難以忽視這件事。

在520身上陷入困境之後,他轉頭調查起了賽安利斯。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亞特,但賽安利斯才是520一家慘遭滅口的直接原因。

不能怪到他身上,整件事卻和他脫不了干係。

甚至可以說,520從出生那天起,整個人生軌跡都和賽安利斯脫不了干係,從被調換,被迫進入Nidhogg,復仇,被抓……在這過程中,賽安利斯逐漸從被動轉為主動。

但是……

景佑真沒覺得520有多怨恨賽安利斯。

就算他不知道賽安利斯是Nidhogg的首領、是那個給他頒佈任務讓他自投羅網的人,但賽安利斯間接導致他全家家破人亡,他被迫認賊作父,最後淪落到那樣的境地,真的就一點不恨?

景佑嗤笑。

怎麼可能?

520是那種是非分明,不是你的錯我就不怪你的人嗎?

當然不是。

666難道就不是被上一輩人的恩怨無辜牽連的嗎?

他父親做壞事的時候他就是個胚胎,他做錯什麼了要被人這樣調換,莫名其妙被捲進一堆陰謀詭計裡,一輩子毀於一旦。

他殺666的時候可沒有手軟。

既然666被他暗殺在了帝國,又怎麼可能獨獨放過賽安利斯?

但他還真就沒動過賽安利斯。

好不容易準備動手,還是因為要執行任務,就這樣還猶豫了好幾天,沒立刻動手,趴在人家屋子裡,悄無聲息觀察人家。

更有趣的是,在講述賽安利斯經歷過的那些事情的過程中,520使用了相當多的褒義詞。

就像是……在對這個身世淒涼的小可憐懷抱著某種好感和同情。

這些舉動無一不透露出一種十分人性化的、深藏不露的情感。

520解釋他的異常舉動是因為他發現了賽安利斯的異常,決心多觀察一段時間。

這個解釋存在一個非常大的邏輯漏洞——

在520的描述中,賽安利斯兩個人格並不互通,或者說他原本的人格知道另一個花花公子的人格,但花花公子卻不清楚自己還有另一個人格,對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更是一無所知。

他切換人格的時候是近乎於昏迷的狀態。

目標昏迷不醒,毫無行為能力,還有什麼比這更好動手的時機?

520是未卜先知,知道了賽安利斯昏迷是因為要換人格,所以才不在這絕佳的刺殺時刻動手嗎?

想多了。

他要是有這能力也就不會被抓住了。

再說了,賽安利斯是不是腦子有病,換不換人格,跟他一個殺手又有什麼關係呢?

能提價還是怎麼?

要知道,在殺手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了再小心謹慎,任何一步行差踏錯葬送的都是自己的性命。

他這種到了地方不動手,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躲在暗處偷窺任務對象的舉動,說他是對賽安利斯一見鍾情以至於戀愛腦犯了,或者說腦血栓犯了突然腦殘了,景佑都信。

但是……520喜歡賽安利斯?

景佑不大相信。

對於520這種職業的人而言,冷漠,多疑,攻擊性極強,無視法律……才是常態。

戀愛這種情緒對他們而言,比Queen'sSecretGarden裡賣幾十幾百萬一瓶的酒對讀書都讀不起的窮人而言,還要更像奢侈品。

畢竟窮人不喝酒不會死,但他們要是一直保持這種同情心強烈的性格,是絕對活不下來的。

他和賽安利斯的關係,必然不是他自己透露出來的、母親曾經的病人那麼簡單。

這一調查,景佑幾乎是立刻就在賽安利斯身上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賽安利斯的母親。

亞特一生情人無數,賽安利斯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

亞特是個人渣無疑,但他有一個不算優點的優點——從不強迫身邊的不受寵的情人給他守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