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他睜大了眼睛。

離他的耳朵不到五釐米的地方,當!金屬和金屬撞擊在一起,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

極度的驚恐下他眼前一片空白,足足過了五秒鐘才漸漸聚焦,溺水一樣渾身溼透,手腳無意識地抓緊,胸口|活像塞了個球,堵的他喘不過氣來。

景延心臟停跳,緊張到想要嘔吐。

有人來救他了。

終於,大哥……

他看清了擋在他面前的人。

景延僵住了。

那是一個陌生的男生,金髮藍眼,從側臉就能看出長相極其出挑,比長相更難得的是他身上透出的那股蓬勃的、難以抵擋的生命力,湛藍的瞳孔沒有半絲陰霾,澄澈得恍如雪山天池倒映出的天空。

他緩緩回過頭來。

潔白的鳥群飛躍冰雪匯聚的池面,陽光落滿樹梢,景延恍惚看到教堂唱詩班歌頌的天使落在了他面前。

這不是景帝的人。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救下他的是一個陌生人。

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alpha。

俊美,優雅,彬彬有禮,而且強大。

他從叛軍的手裡救出了他,還給他包紮好了傷口,溫暖的治癒光下他的傷口飛速癒合,景延徹底死心,這麼先進的設備只能是來自於聯邦,這個青年和景無闌沒有任何關係。

他渾渾噩噩地坐在地上,拿著青年塞給他的食物,連一口都咬不下去。

他被抓天了,叛軍沒有給他食物吃也沒有給他水喝,這會飢腸轆轆得能吃下一頭牛,但他完全沒有進食的慾望,腦海裡不斷重演的都是叛軍揮下的刀刃和自始至終沒有任何動靜的草叢。

他的哥哥,選擇了親眼看著他被殺死。

他不願意救他。

景延的眼淚突然就流了出來。

被抓的時候他沒有哭,敵人用刀架著他的時候他沒有哭,獲救之後他反而哭了。

傷心和彷徨就像無邊無際的大海那樣淹沒了他,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哭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是忽然間察覺到了溫暖。

他睜開朦朧淚眼,發現自己被抱進了一個懷抱裡,說抱也不合適,對方只是探過身來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背。

大概是很不習慣和一個成年同性這麼親密,對方察覺他回神之後就放開了他,坐到了很遠的地方,撥弄著地上支起的能源爐,巴掌大一個罐子,卻散發出源源不斷的熱量。

景延抹了把臉,手上全是水。

那青年猶豫著問他:“誒……你,你沒事了吧?”

景延搖搖頭。

“我好多年沒有這樣哄過其他人了,上次這麼哄人還是哄我剛出生的侄子。”青年沒話找話,想要緩解一下尷尬:

“剛剛看你哭成這樣我突然就想起我侄子來,那會兒他剛出生,但他父母很忙沒空帶他,他每次睡醒找不到人的時候就會這麼哭……啊抱歉,我不是說你像個孩子。”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青年越發尷尬。

景延再度搖頭:“沒事,我可能還不如你侄子小時候。”

青年把小小的能量爐撥成陀螺,“別這樣說,小屁孩算什麼,每天就知道哭、吃東西和睡,你肯定比他,啊,不是,我又說錯話了。我想說的是,你肯定也是很優秀的人,我母親以前跟我說……”

他轉過身,看著景延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這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很優秀,只是有些人優秀的那一面埋得很淺,就像種子,一場雨就會發芽,但有些人的天賦埋得很深,就像鑽石,要千辛萬苦去挖掘,才會綻放原本的光芒,雖然很辛苦,但是挖出來的那天可以驚豔所有人。”

“不,我就是最沒用的那種人,不然為什麼沒人來救我呢?我要死了啊,如果你不救我我就死了,”景延很輕地說,“連我哥哥都放棄了我。”

“但其實也不能怪他對不對,是我太沒用,是我自己離家出走到處亂跑,才會被抓住,是我自己沒用才沒辦法逃掉,我們明明一樣大,你可以打敗那麼多人,但是我只能被他們捆起來羞辱……”

這個話題就很沉重了,青年靜了很久,聲音才響起,輕柔和緩,就像春天拂過柳梢的風:

“反正……唉,怎麼跟你說呢,總之我的人生信條就是這樣,我跟你說啊,生命可是很美好的東西啊,千萬不要為了任何事放棄自己的生命,要很愛很愛自己,也要很愛很愛那些愛你的人,這個世界,還是美好更多啊。”

深夜的寒意浸透在骨子裡,男生的笑容卻像初升的太陽,源源不斷地傳遞著能量。

多年以後,景延透過回憶去辨識故人的面孔,半點沒辦法把他和後來的那個人聯繫在一起。

但白月光大概就是這種東西,別人說他浪蕩說他紈絝說他朽木不可雕也,甚至說他壞事做盡喪心病狂天理不容……但你想起他的時候還是隻能想起初見時那個笑容。

那個笑容比月光還要溫柔動人。

他很巧合地在快要死掉的那一刻遇到了賽安利斯,還是連他自己都沒辦法複製的、一生之中最風光霽月的那個賽安利斯,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救他。

他其實沒有騙520,他真的是去報恩的,但賽安利斯不願意見他。

他放任他在Nidhogg裡自由行動,在棧橋上曬太陽或者窩在“牢房”中睡得昏天黑地,從不管他是坐在黑暗裡看著懷舊老電影喝著咖啡打發掉一天,還是看著下流級片聽著年輕男孩甜膩的□□打發掉一天,聽到他敲著碗說想吃分熟的小牛排配世界著名酒莊出產的限量紅酒時也會滿足他。

除了見他。

或許故人從離別的那一刻起就不需要再見了。

這樣,留在對方記憶裡的就還是那個跑來帝國遊歷增長見識,只是因為對方哭起來很可憐看著不像壞人就莽撞地救下一個陌生人,眼睛像雪山池水一樣清澈,笑起來特別好看讓人恍惚間以為看到天使降臨在眼前的青年。

而不是那個瘋狂扭曲,埋葬自己也要拉世界陪葬的復仇者。

賽安利斯最終還是對他保留了一份善良。

最後的善良。

不是放他回來,而是隱瞞了一個殘忍的真相——

從始至終,賽安利斯沒有告訴他,他被放棄了。

再一次。

但景延怎麼會不知道呢?

他是主動把自己送到賽安利斯手上的啊。

他想去見的故人不只賽安利斯。

還有景無闌。

這些年他一直避免回到帝都面對景無闌,每次從收到的消息裡看到他的“病情”又惡化了,他就在心裡默默計算時間。

二十年、十年、五年、一年、半年……

他清楚地知道景無闌的生命到了最後關頭。

這些年他一直在等景無闌。

他很清楚,景無闌早就知道解藥在他手裡,他在等景無闌去找他要解藥,那他也可以找他要一個解釋。

他想問問景無闌,是什麼原因,讓他能狠心地丟棄他的弟弟,眼睜睜看著他死在敵人刀鋒之下。

因為權力嗎?可他從沒想過和他爭什麼東西。

他的父親想要他爭但他從沒動心也沒答應過,他知道那是他哥哥用命換回來的東西,不是他的東西,他不能這麼貪心,不能這麼不要臉。

還是因為什麼?

他長得不討景無闌喜歡?他的性格不夠好?他能力太差讓景無闌感到丟臉了?

景延一遍遍地反思著自己,想象著再見面的那天他要怎麼說話。

他應該表現得成熟一點,這樣他看起來就不會那麼廢物,或許哥哥就會更看重他一點,也會拍拍他肩膀說我們兄弟好久不見了,最近還好嗎,哥哥想和你道個歉,之前那件事真的抱歉了,但哥哥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