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時間很快走到了十二月末尾, 各大軍團的軍團長齊聚於帝都。

 說是到帝都彙報各自轄區這一年來的工作情況,實則就是隨便找個由頭聚一下,各個軍團分佈的天南海北, 一年到頭都不見得有機會回一趟帝都,趁著過年,回來休整一段時間,也見見親朋好友。

 當然, 也有到了帝都星反而開始思鄉的例外,比如俞佑安。

 俞佑安從小不是在帝都長大,而是在第七軍團,對他來說, 第七軍團遠比他爹留在帝都那棟據說價值十幾億的宅子更像家。

 自從調來了第三軍團, 他就像一個告別了親朋好友獨自背井離鄉的苦命人, 整天望著第七軍團所在的方向思鄉。

 姜懷瑾一直懷疑他是在掛念他種在宿舍陽臺的那盆仙人掌沒了他會被第七軍團的人活活澆死, 但他沒有證據。

 第七軍團的人還沒到帝都, 俞佑安就天天跑去第三軍團基地的軍事機場蹲守, 第七軍團提前通知他們即將抵達的那天更是打了雞血一樣。

 幾個副團長剛下飛行器, 他連滾帶爬就衝上去把人熊抱住了:“嗚哇哇哇我的掌掌還好吧它還活著嗎你們沒有排著隊往它身上澆過夜茶水這些吧?沒有吧沒有吧?”

 第七軍團的人立刻看天看地看空氣,就是不看他們的老上司。

 俞佑安:“……”雙目飆淚, 仰天長嚎:“你們這群畜生, 究竟對我的掌掌做了什麼?我要你們給我的掌掌償命!!!”

 第七軍團抱頭鼠竄。

 第七軍團的新任軍團長,帶著自己的相親對象站在一旁, 看得津津有味。

 除此之外,其他軍團一片祥和,幾個軍團長先是彼此熱情寒暄——“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天吶一年過去了你居然還活著吶?”

 再彬彬有禮地客套——“第九軍團都這麼強了啊, 那想必今年研究院新研發的高能離子炮就不需要了給我們吧”。

 最後就是客套失敗之後的親熱問候——“哎呀一年不見你比去年壯實多了看來第五軍團今年的軍費發放的很及時嘛”。

 再到明目張膽的冷嘲熱諷, 挖苦,諷刺,人身攻擊……總之,氣氛十分和睦。

 大家都喜滋滋地等著跨年,要是能在年夜之後順便和太子殿下商討一下明年的轄區規劃、軍費劃分、武器資源調撥等等等等就更好了,整個帝都星過年氛圍十分濃厚。

 對此,塞希爾表示:“早就聽說每年過年有個別名叫帝國軍部的奧斯卡之夜,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過年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景佑和帝都的周圍大臣商議完年末的各項大事和安排,會議結束,他回到書房,準備捏著鼻根繼續看各星球行政長官、貴族領主、以及各路人馬給他發來的,名為問候實則通篇溜鬚拍馬的新年賀詞。

 這套流程每年都要走好幾遍——景帝生日一遍,他過生日一遍,建國日一遍,過年再來一遍,基本就換了個恭賀對象,其餘換湯不換藥。

 景佑一直覺得他們有一套固定的模板,輪流換著套,今年你寫a我寫b他寫c,明年就我寫b你寫c他寫a,每篇起碼幾萬字打底的賀詞看得他眼睛和頭一起發疼。

 看多了之後,他幾乎覺得這些人不是想他新年快樂,而是在報復他之前的強迫加班行為。

 偏偏不看還不行,那些人寫幾萬字的文書,不僅是為了說點場面話,往往還在字裡行間藏了無數不方便直說的小心思。

 這些人在政場裡浸淫久了,說話不直說,就喜歡把心思藏在隻言片語裡,曖昧不明,有什麼訴求和難處,或者幽微的語氣,都是需要仔細揣摩的。

 景佑在書房坐下,心平氣和地打開今天的第一篇小作文,還沒來得及細看,聯絡官急匆匆地走過來,在他耳邊低聲彙報:

 “殿下,剛剛安全署那邊傳來消息,上次從首都星救回來的那個殺手醒了。”

 520醒了?

 景佑眼睛一亮,心情愉悅地放下小作文,按著桌子站起身,偏頭問:“他的情況怎麼樣?現在能夠正常說話嗎?”

 “安全署那邊說能,那人醒了之後他們對他進行了簡單的測試,正常的問話可以進行,但是他剛剛甦醒,可能精力方面會不太夠。”

 “能夠正常交流就行。”和520交流總比看這些字數多得都快能出版的小作文舒服,景佑欣然準備轉換工作地點。

 聯絡觀看著他的臉色,猜測道:“那咱們現在是到安全署那邊,還是讓人把他送過來?”

 “去安全署。他不是剛醒嗎?我怕他們還沒把他送過來,就又睡過去了。”景佑說。

 聯絡官立刻出去安排了。

 半小時後,安全署。

 封閉的大門一道道打開,電梯層層下降,很快深入地下,景佑快步穿過防守嚴密的通道,署長已經在最裡間的牢房門口等候。

 署長連忙上前,垂首,“殿下。”

 “人在裡面?”景佑腳步沒停,穿過光可鑑人的地下通道,走到大門前。

 署長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是的,剛剛醒,還在做基礎測試,大腦和語言功能沒有損壞跡象。”

 重大數百公斤的防爆鋼門打開,隱藏在層層防護後的牢房被佈置成了一個現代化的醫院,各種急救措施一應俱全。為了應付審訊需要,這裡的儀器一半可以幫助人免除痛苦,另一半則會給人帶來無窮無盡的痛苦。

 醫護人員全身籠罩在防護服裡,就連臉部也被防護面具全部遮擋,只能看見護目鏡之後的雙眼。

 醫護人員向景佑行禮過後,秩序井然地從房間裡退了出去。

 大門在身後關閉,整個牢房陷入寂靜之中,除了醫療儀器發出的輕微聲響,再也沒有別的聲音。

 景佑走到病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的人。

 身形纖細的少年躺在病床上,面容虛弱,籠罩在氧氣罩下,四肢被綁帶完全束縛,全身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

 幾乎看不出他是當初天台上那個狡猾又兇狠的殺手,蒼白羸弱,面容精緻脆弱,還帶著久病痊癒之後的特有的黯淡,眼窩深深凹陷下去。

 他身上的傷口大多已經痊癒,之前一直處在昏迷之中,是因為nidhogg在對他刑訊的過程中,在他身體內注射了太多的不知名化學藥劑,這些藥劑對他的健康產生了不可逆轉的損害。

 景佑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費力地睜開眼睛,勉強勾起唇,笑了一下。

 這一笑頗有些狡黠的意味。

 他身上那種讓人憐惜的氣質頃刻間就散了,又回到了原來那個扎手的、讓人警惕戒備的殺手,病弱是表象,但他本人可一點都不病弱。

 景佑心知肚明,也沒準備把他當病人來看。

 “好久不見,太子殿下。”520率先開口,因為中氣不足嗓音顯得十分虛弱,柔滑和挑釁反而不明顯起來。

 “確實,好久不見,但我不得不說,這實在不是一個讓人感到愉快的見面。”

 景佑在病床前坐下,雙手自然交疊在修長的大腿上,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和挑剔:

 “你醒的實在是太慢了,再過兩天,nidhogg就是螞蟻,也該把基地搬空了。”

 “真是抱歉,但是我想,能夠在那樣非人的折磨之下,留著一條命等到你來救我,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520倒是不在意他的挖苦,哪怕虛弱到了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的地步,還有心情揶揄景佑:

 “再說你也沒有選擇,不是嗎?所以只能讓你多多包容一下了。”

 這話倒確實,但凡有半分選擇,景佑都不會去救他。現在重要的不是已經造成的損失,而是還能獲得的收益,總不能白跑一趟,讓自己血本無歸。

 “說的也是。”景佑笑了一下。他稍微改換了一下坐姿,修長的雙腿交疊,雙手隨意地交疊著放在膝蓋上,無論是從姿態還是神情都放鬆無比,好似閒話家常,只是說出的話沒有半點玩笑的意味:

 “不過,我能不能包容你,要取決於你接下來說的話,有沒有足夠的價值。”

 他稍稍向前傾身,驟然拉近的距離帶來極大的壓迫感,他盯著床上的少年,慢條斯理地說:

 “如果你只是想用一點虛無縹緲的信息引誘我來救你,而無法提供足夠我想要的東西,那麼,這段時間我在你身上付出的所有資源——把你救回來耗費的人力物力,以及把你救回來之後,給你治療傷口,清除你身上殘餘的藥劑,還有我在這段時間在你身上投入的期望——都一定會在你身上加倍的索取回來。”

 520笑得咳了兩聲,“您還真是個合格的政客啊,簡直貪心得不可思議,只要付出了,就一定要收取翻倍的回報,您這樣的人一定不適合從商,商場有賺就有虧本。而你一旦虧本,就一定會想盡辦法置那個讓你虧本的人於死地。”

 “可能吧,我確實記仇,”景佑不置可否,一手抬起,做了個下壓的動作,那是終止話題的意思,“好了,殺手先生,我們的寒暄到此結束,現在告訴我,你寄給我的那份報告,到底是什麼意思?”

 520費力的轉動眼珠看著他,難為他還能用他那雙眼睛表現出嫵媚,“怎麼,太子殿下沒有去查過報告上的那個人嗎?”

 “查了,但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在誤導我,所以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聽你再從頭到尾、事無鉅細地講一遍,以此來判斷你合作的誠意,”景佑語速不緊不慢,“而且,有件事我覺得我有必要事先提醒你一下——”

 “現在是我在審問你,不是你在審問我,聰明的人現在該做的事情是好好回答問題,而不是在這兒顧左右而言其他,甚至反過來詢問審問他的人知道的信息,試圖試探雙方的信息差。”

 他偏了偏頭,黑髮流水般滑落,冷白側臉直接暴露在燈光下,黑鳳翎一樣的眼睫輕輕扇動,那是個任誰看了都會心跳加速的側影,然而他的瞳孔裡流轉著的卻是毫不掩飾的冰冷和威脅:

 “殺手先生,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配合一點,不然的話你就會明白,在一個封建帝制國家最私密、最陰暗、最不可告人的監獄裡,刑訊手段不會比恐怖組織要溫和哪怕一點。”

 “真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啊,戒備心還這麼強,”520無奈,“明明我只是想節省一點唇舌而已——有些事情,如果你已經知道了,就不需要我再解釋一遍,但既然你這麼懷疑我,看來我還是得從頭說起,也不知道我撐不撐得住啊。”

 這可真是純粹的鬼話了,事實是什麼兩人都心知肚明,彼此的試探和不信任一目瞭然。

 這也無可厚非。兩個人的立場完全不同,一個出自敵對組織、滿口謊言、甚至眼都不眨就能對同伴下手的殺手,景佑是腦子進水了,才會毫無防備的信任他。

 透露自己所知的信息給他只會給他發揮的空間,以520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完全可以根據景佑透露給他的消息,現場編造出一套謊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