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四周一片黑暗, 邊緣處的虛無好似廣袤的星空。

 這是一個圓形的大廳,四周高牆豎立,足有上百米高, 羅馬柱直抵天穹,在頭頂匯聚成一個尖頂, 整個大廳只有一道十米高的巨型拱門。

 大廳內,燈光全部集聚在最中央的橢圓形會議桌上。

 長桌盡頭的位置空著,兩邊依次往下排列,一直到長桌盡頭。

 列席的人無不身穿正裝,神色肅穆,不少人的年齡已經很大了,即使只是是投射出來的虛擬形象, 也能看清他們蒼白的頭髮和臉上的皺紋。

 光線重新聚合又發散。

 景佑的身影出現在虛擬會議大廳之中。

 繁瑣的儲君制服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姿,臉色還有些不易察覺的虛弱, 柔黑的長髮垂在耳畔,越發顯得那皮膚雪白細膩, 似乎前段時間那場大病還沒有痊癒。

 會議大廳內原本凝固的氣氛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眾人隱晦地傳遞著視線,一個坐在末尾席位上的人忍不住抬起頭, 朝著坐在前排的幾個老人看去。

 聯絡官上前一步拉開椅子, 雙手自然下垂, 靜默地站在景佑身後。

 景佑在首位坐下,柔軟的眼睫抬起, 在面前諸多各異的面容上輕輕掠過,抬手掩著唇咳了一聲。

 面對眾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他雙手放鬆地交疊在一起, 微笑著看向前方。

 坐在首位的老者面容沉穩, 在周圍隱秘微妙的氛圍之中, 率先站起身,恭敬道:“殿下日安。”

 其他人驚疑地在他們之間來回巡梭,有人瞭然,有人迷惑不解。

 眾人站起身,也跟著紛紛問好。

 景佑漫不經心地勾了下唇,頷首:“諸位,日安。”

 眾人坐了回去。

 “好像今年三月份之後,很久沒有再辛苦大家來跟我開會了,”景佑環視了一圈,“諸位這段時間一切安好?”

 “勞殿下掛念,一切都好。”出聲的還是坐在景佑左手邊的老者。

 景佑偏過頭。

 老者頭髮已經全白,臉上沒有留太多鬍鬚,皺紋爬滿了臉龐,大致能看出年輕時俊美的輪廓。

 塞希爾的父親,威廉卡文迪許公爵。

 和慕鶇那樣打仗透支了身體、未老先衰的狀況不同,面前的男人是真正的正常衰老。

 他已經有接近七十的高齡,家中三個兒子,最大的兒子尤里安和塞希爾之間相差了接近三十歲。

 “那我就放心了。”景佑收回視線。

 景佑沒有繼續說話,一手揉著鼻根,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難題,久久地沉吟著。

 他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貿然開口,哪怕他們已經心急如焚。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抱歉,最近有點太累了。”景佑掀起眼皮,看向會議大廳牆上ai模擬出的巨大掛鐘。

 極簡黑白兩色的掛鐘上顯示時間是下午兩點零十三分鐘,他走神了六分鐘。

 “下面開始今天的會議,”景佑放下手,對時間的流逝不甚在意,輕鬆揭過了剛剛的走神,“今天叫大家來,其實只為了討論一件事……”

 帝國貴族分佈在帝國各個星球,平時很難聚首,在重大事項發生時,會通過虛擬會議的形式來進行商議和表決。

 “關於漢諾威公爵勾結境外恐怖勢力,涉嫌叛國,在我病危之際,為聯邦大開方便之門,把他們從邊境一路放到了帝都星外。”

 “然後,”景佑頓了一下,“協助他們劫持走了我的未婚夫。”

 會議室內,至少一半的人變了臉色。

 ——漢諾威公爵努力了一場,甚至把自己都給賠了出去,在景佑的口中,淮裴還是“未婚夫”。

 有人按捺不住,按響了自己面前的按鈴。

 每次會議,參加會議的人對應的席位上都會擺放一個按鈴,參加會議的人想要發言的時候就可以按響這個鈴鐺。

 鈴鐺是古銅色,上面用不同顏色的顏料繪製出各異的花紋。

 景佑面前的是金色鳶尾花,他下首的老者面前的按鈴是振翅的雄鷹,他對面那人是咆哮的巨蛇……這些是帝國古老貴族的家徽,也是家族血統的象徵。

 景佑看向按鈴的人:“科羅爾伯爵有什麼話想說嗎?”

 科羅爾伯爵,威利斯·科羅爾。

 諾蘭的父親。

 諾蘭前段時間才被景佑發配到076星去挖礦,因為試圖向左珩出賣帝國機密,已經被景佑秘密處決了。

 景佑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暗。

 果然啊,問題根本就不是出在左珩身上。哪怕沒有了諾蘭,科羅爾伯爵一樣選擇了倒向聯邦。

 或者說,左珩單單勾搭一個在家中說不上話的諾蘭,壓根不可能動搖科羅爾伯爵的立場。

 前世慕燃剛剛造反,科羅爾伯爵就迫不及待地投靠了過去,跟他兒子的戀情沒有任何關係,純粹就是他早就暗中投靠了聯邦,那會兒得到了聯邦的指示,前去幫助慕燃。

 前世和今生,命運軌跡奇妙地重疊了起來。

 這很好。

 他想。

 刀刃已經出鞘,只砍漢諾威一隻手哪裡夠呢?

 盡情背叛吧,然後……

 一起去死。

 威利斯被他看得後背發涼,但想起自己來參加會議的目的,還是忍著心悸開口:“殿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公爵大人不是這樣的人。”

 “沒有誤會,”景佑微微挑起眉梢,那是一個頗為玩味的表情,“伯爵都不關注時事的嗎?漢諾威公爵叛國這件事,就連剛入學的小孩子都知道了。”

 威利斯苦口婆心地勸:“殿下,那些話只是毫無根據的謠言而已,開玩笑的話怎麼能當真?”

 末了,他意有所指:“而且,要真是這樣判案,在座都沒幾個清白的了。”

 眾人微微變色。

 帝國皇室和貴族之間不和的傳聞一直存在,只是雙方都默契地維持著平衡,沒有去捅破這層窗戶紙,而威利斯這話,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們——

 景佑今天能這樣對付漢諾威,明天就能這樣對付他們。

 人人自危。

 再者,眾人都知道這個放出謠言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景佑。只是他們沒想到威利斯敢當面說出來。

 這和指桑罵槐有什麼區別。

 威利斯·威利斯其實也有點後怕,但話已經說出了口,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漢諾威公爵負責管理帝國南方已久,深受南方人民的愛戴,如果只是因為一些捕風捉影的話就把公爵處置了,這恐怕不太好。”

 如果說剛剛還是暗示,現在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是堅持要處決漢諾威,讓貴族猜忌,讓南方動亂,還是息事寧人,順著“謠言”這個臺階下來。

 景佑覺得很有意思似的,微微挑起眉梢。

 他稍微頓了兩秒,用反問的口吻道:“伯爵的意思是,漢諾威公爵在南方作威作福了太久,南方就是屬於他的了?哪怕他叛國,我也不能動他?”

 場面霎時靜的可怕,一股股涼意順著腳底往上爬,彷彿眾人是在墓地開的會。

 “………………”

 科羅爾伯爵奇異地和漢諾威公爵一天前的遭遇感同身受了起來,原本就不足的底氣越發稀少,只得低頭:“臣不是這個意思。”

 景佑全然不管他是什麼意思,只是語氣冷淡地問,“叛國是什麼罪名,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這一點不需要我來強調了吧?”

 “……臣知道,所以臣才覺得,就這樣草率地定下如此嚴重的罪名,實在是太荒唐了!”

 科羅爾伯爵雙手不易察覺地顫抖,突然提高了聲音。

 “那可是一位公爵啊,這樣的事情,難道不該是萬分謹慎的嗎?就因為一點不切實際的流言,就要讓他揹負上這樣的汙名……”

 景佑一順不順地盯著他,濃黑長睫下,那雙眼冷得讓人膽寒,他一字一字地問:

 “那你知道,給一個叛國的人求情,是什麼下場嗎?”

 ——公然教唆軍隊和安全署對立可是分裂國家的行為。

 ——你想讓第三軍團和你一起背上叛國的罪名嗎?

 無形的聲浪在虛空中傳遞開來。

 景佑無聲地吐出一口氣,輕輕地笑起來。

 科羅爾伯爵雙手按著桌子,強行止住手抖,但冷汗還有爭先恐後從毛孔裡冒出來。

 怎麼辦?現在應該怎麼辦?

 景佑根本不按套路出牌,一口咬死了漢諾威叛國,誰求情就誰跟著他一起定罪。

 他還要繼續說嗎?

 ……

 “你只不過是景佑養來防著威廉卡文迪許家族的一條狗而已,現在他已經被塞希爾給迷惑,不再戒備這個家族了,你以為你還有什麼用,你還指望他會像以前一樣重視你嗎?別天真了,你的好日子已經到頭了。”

 不,不會的……

 “為什麼一定要在帝國這棵樹上吊死呢,帝國又不會記得你的付出,最後得罪了公爵府的只有你而已,你以為威廉卡文迪許家族會報復皇室嗎?”

 “不會的,他們只會把賬算在你頭上,乖乖按我們說的去做,聯邦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可是,如果真的選擇了叛國……

 “想想你的小兒子——你可就這麼一個alpha兒子,你有多久沒聯繫上他了,知道他現在在哪嗎?”

 那人惡意道:“不知道吧,他早就被景佑給殺了。”

 “再說了,只是幾句話而已,你怕什麼?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們那位太子,”他一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可善良著呢,不會捨得因為你敗壞皇室名聲的。”

 ……

 虛擬會議不會展現流汗的細節,科羅爾伯爵用憤怒掩蓋了自己的害怕和心虛。

 他眼裡一點點爬上紅血絲,任誰看去,都只會覺得他是一個苦勸君主不要意氣用事的忠臣:

 “殿下,雷諾公爵的事才過去了多久,我們緊跟著就要失去下一位公爵了嗎,還有戰爭中為了保衛帝國犧牲的那些將士,您要救回您的未婚夫,我們支持您,哪怕是把家裡的兒子通通送上戰場也毫無怨言,但是,哪怕是戰爭,也沒能讓帝國如此動盪……這才短短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