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在這個時候開口說話, 眾人注視著景佑冰封般雪白的側臉, 難以言喻的畏懼和慌亂緩緩從心底升起,下意識連呼吸都屏住了。

 景佑沒有再給他們任何眼神,漠然轉身離開。

 淮裴跟上他。

 四周的人像景佑來時那樣讓開一條路。

 砰——

 車門關上,眾人各異的視線和竊竊私語都被阻隔在外, 聯絡官平穩地起步, 車子很快升空,離開了訓練基地。

 車內升起隔板, 空氣裡瀰漫著舒緩的清淡香味,景佑看著窗外飛速略過的車流和高聳入雲的建築, 半晌才收回視線,轉頭問:“沒事吧?”

 “我沒事,”淮裴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不過我覺得這件事……不太對勁。”

 “確實不對,”景佑道, “世界上沒有那麼巧合的事, 你每天在這裡進進出出,其他人什麼時候刺殺你不好, 偏偏挑在漢諾威來的這一天。”

 “是漢諾威,還是這段時間有什麼特殊……”景佑轉頭, “這幾天你得罪誰了?”

 這個問題剛出口,一個人名立刻從他腦海裡浮現出來:“埃裡克斯?不……不太像。”

 景佑對淮裴每天的行動了如指掌,這件事情發生之後他心裡立刻就列了一個表, 把有可能做出這件事的人嫌疑從高到底排列出來。

 從動機來說, 最有可能的無疑就是埃裡克斯。

 從埃裡克斯來到帝都, 就幾次三番跑來挑釁淮裴, 結果就是挑釁不成,還被景佑一道命令直接取消了學位,兩人之間的矛盾絕對不淺。

 但景佑和埃裡克斯也算是同窗了幾年,對他還算了解。

 埃裡克斯身上固然有些家裡嬌縱出來的壞毛病,脾氣差,性格說不上好,但也沒到一言不合就起殺心的地步。

 再說了,埃裡克斯不聰明歸不聰明,但也絕對沒蠢到這地步。

 眾目睽睽之下當眾刺殺……這和拿個大喇叭跑皇宮頂上大喊我要謀反有什麼區別?都一樣的蠢,讓人想建議他去看看腦子。

 不是他的話那是誰?淮裴也沒和別人起衝突了啊。

 一縷醇厚優雅的古龍水味若有似無地飄來。

 景佑從深思中回神,心底一動,找尋了一下,發現味道是從淮裴身上傳來的。

 淮裴是不用任何香水的,但景佑知道有一個人身上是這種味道。

 漢諾威公爵。

 淮裴身上的味道大概是在他和漢諾威公爵那短暫的碰面中染上的。

 漢諾威公爵這個人……

 景佑無聲無息地垂下眼睫。

 四周景物快速褪去,一段晦暗的記憶迅速淹沒了他的思緒。

 四周是絕對的寂靜,光從頭頂落下,鋪著手工蕾絲桌布的餐桌上繪製著某種古老的圖騰。

 一個人從容不迫地倒著酒,金黃的酒液在水晶酒杯裡折射出璀璨的光。

 他把酒杯放在桌面上,沿著桌面滑過來,露出一個含蓄的微笑。

 “聽聞前線戰事失利,我可是連耽擱都沒敢耽擱一下,立刻就來向您表達我的忠誠,您這樣冰冷的態度,可真傷我的心啊。”

 男人含笑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嘴裡說著傷心,紫羅蘭色的瞳孔裡卻看不到半點難過,有的只是勢在必得。

 虛擬會議的密鑰在虛空中懸浮著,以密鑰為中心,萬千瑩藍色射線貫穿空間,構建出華美的巨大宮殿。

 這是一次私密的會面。

 參與會面的兩位主角分別是在叛軍的瘋狂攻勢下獨木難支的皇太子,和依舊穩坐高臺,手握無邊權勢和財富的公爵大人。

 隔著億萬裡星海,景佑冷漠地看著他。

 漢諾威公爵笑意越發深刻。

 他伸出手。完全由全息投影模擬出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昭示著主人養尊處優的生活,拇指和中指上分別戴著兩枚碩大的戒指,鑲金嵌玉,在燈光下折射出奢靡的色彩。

 他就這樣隔著網絡,把完全由光組成的手蓋在景佑的手背上,指尖從他瑩潤白皙的手背上緩緩劃過。

 “請您務必要相信我,我真的很想幫您,”男人嗓音低沉醇厚,注視著他的雙眼溫情脈脈,淡紫雙眸彷彿煙霧般如夢似幻,說出的話蠱惑意味深重,“只需要您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而已。”

 傳說在工藝並不發達的時候,紫色非常難以獲取,需要從海螺之中提取,一萬隻海螺才能提取出一克的骨螺紫,經過重重工藝製做,售價比黃金還要珍貴。

 在古代的歐洲和地中海世界,紫色毫無疑問象徵著權力和財富。

 這樣昂貴的代價獲取的顏色確實美麗得近乎蠱惑人心。尤其是在對方承諾的權勢和金錢之下。

 景佑抽回手,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嗓音中冷漠絲毫不減:“什麼代價?”

 “殿下何必假裝不知道呢,您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啊,”他微笑著,“我愛慕您已經很久了。”

 他貪婪而渴慕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皇太子,稀世罕見的美貌遠比年份久遠的美酒更醉人。

 “——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成為您的alpha。”

 ……

 景佑緩緩吐出一口冰冷的空氣。

 他怎麼忘了,此刻的帝都內還蟄伏著一條色彩豔麗的毒蛇,深紫色的美豔外表下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前世的血淚教訓之下,要說他最懷疑誰,那還真是……除了漢諾威就沒誰了。

 隔板阻隔了車內的空間,景佑按下車內前後聯繫的按鈕,“……去查……”

 “殿下,”聯絡官的聲音先一步響起,“安全署發來消息,刺客的調查結果出來了。”

 那虛無浩大的幻影從腦海裡潮水般褪去,景佑按了按額角,“把調查結果發過來。”

 新郵件很快進來,景佑點開:

 “勞倫斯·愛德華,男,alpha,17歲,出生於因特星……畢業於帝國軍校因特星分校區,半年前經家裡安排轉入第三軍團,軍銜少校。”

 郵件上記寫明的信息和那個alpha被抓後大喊的話在這一刻同時浮現在景佑腦海中。

 帝國軍校畢業,偷槍出來練槍法……

 要麼是學術清洗下的漏網之魚,要麼就是在說謊。

 按照他打淮裴這一槍的準頭,基本可以確定是後者了。

 只是……

 因特星?

 埃裡克斯家,坎貝爾家族就在因特星。

 熟悉的感覺讓景佑心底突然生出一絲厭惡。

 埃裡克斯突然來到帝都,精準地找上淮裴,兩人發生衝突,矛盾進一步激化……

 簡直就像是被安排好的劇本,經過編劇精心的修改,最後搬上舞臺,有條不紊地上演。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針對淮裴的陰謀。

 以埃裡克斯的膽量和心性不敢下殺手,但要是……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呢?

 惡魔在深淵中發出低語,漢諾威公爵把開了刃的兇器塞進埃裡克斯的手裡,握著他的手,就像耐心的大人教導稚子一樣,手把手教他怎麼斬出這致命的一擊。

 但為什麼最後受傷的成了漢諾威?

 不對,受傷的不該是他,那個侍衛說的沒錯,那人是想殺淮裴,要不是淮裴反應快躲開了……

 一個人的算計能達到什麼程度,連人下意識的反應都能計算進去嗎?

 他怎麼才能確定淮裴會不會躲開那顆子彈,如果淮裴沒躲開……

 從訓練基地□□出的子彈,準備離開那裡的淮裴,姿態慵懶靠在咖啡店內喝咖啡的漢諾威……

 難道他是去看戲的?

 就為了親眼看著淮裴在自己面前倒下,品嚐勝利的果實?

 景佑隱隱覺得哪裡不對,這不像漢諾威這樣一貫善於隱藏自己的人能做出的事。

 太高調了。

 景佑指尖在終端上來回滑動,最後找到一個聯繫人,匆匆給他發了條消息。

 安全署緊接著把勞倫斯近段時間的通信記錄傳輸了過來,顯而易見是已經經過篩選的結果,留下的可疑聯繫人都標明瞭身份信息。

 只有一個號碼後面顯示星際網絡撥號,沒有登記身份,只能定位出最後撥號的地址。

 ……這個地址距離坎貝爾家族在帝都星的府邸不超過一百米。

 “埃裡克斯現在在哪?”景佑按住車內通訊按鈕,沉聲問。

 聯絡官很快回話:“我定位了埃裡克斯·馮·坎貝爾的終端,定位顯示他現在在帝國軍校,明天是帝國軍校的內部比賽,他被取消學籍,丟失了開幕致辭的機會,但內部比賽名單是提前一個月就已經擬好的,暫時還沒有被取消。”

 帝國軍校……夜晚特有的涼意從記憶之中蔓延而來,景佑指尖一片冰涼。

 就在昨天晚上,議政廳前前的燈光將百節臺階下的空地照亮,夜風拂過沙沙作響的樹梢。

 男人披著華貴的白金色披風,眉眼含笑,問他會不會去觀看帝國軍校的內部比賽。

 ……

 景佑閉了閉眼,“他的比賽在什麼時候?”

 “明天早上,為了比賽公平,參賽選手今天要接受統一的身體檢查,確保激素水平正常,為了確保手感,很多選手都會選擇提前一晚住到學院,以便按時參加明天的比賽。”

 景佑第一反應是下令取消比賽,但很快又停了下來。

 漢諾威公爵找上門來時,聯絡官就奉命調查過帝國軍校,再三排除了安全隱患,這會兒一聽,遲疑著問:殿下,要下令取消或者延期比賽嗎?

 取消比賽,然後等著漢諾威公爵下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的算計?

 這樣潤物細無聲的算計,謹慎妥帖把自己完全藏在幕後的行事作風,任何有可能給自身帶來災禍的事通通避免,讓人想抓他的把柄都抓不住……

 “不,不取消,”景佑眸子內神色變化莫測,“如期舉行,我親自去參加。”

 聯絡官不認同:“殿下!”

 景佑加重了語氣:“照我說的辦。”

 他鬆開手,車內前後聯絡中斷。

 淮裴這時才敢開口:“發生什麼了……”他指尖縮了一下,“是我給你惹麻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