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景佑應付完一干大臣, 疲憊地走出議政廳,深深覺得自己可能是老了,通個宵而已,不至於的。

 他正準備回去休息一會兒, 再來處理雷諾公爵這件事留下來的後遺症——

 雷諾公爵位高權重, 牽涉甚廣, 想要動他,難度不比收拾慕燃要小。

 幸運的是,這一次收穫的證據比慕燃叛國的證據更充分。

 半個月前, 景佑被淮裴帶著離開之後,第三軍團士兵打掃了戰場, 俘虜星盜上千人, 繳獲各類違禁品,軍火、毒品、病毒以噸計。

 此外,還解救出了幾百個omega。

 這些omega中, 受傷不嚴重的, 還記得自己家鄉和親人聯繫方式的,已經全部聯繫了他們的親屬,把人送回家去了。

 有些被拐的時候年紀太小, 不記得家鄉親人的, 也都在全國發布了公告,同時匹配全國各星球上報的omega失蹤案。

 但是由於國土面積太廣,很多星球還處於非常落後的狀態, 尋找起來也很麻煩。

 至於剩下的……

 omega天性柔弱,數量稀缺, 是人販子眼中最昂貴的“奢侈品”, 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缺少市場, 因此,omega一直是人口拐賣中的重災區。

 解救起來也很麻煩。

 只是普通的傷還能治癒,就怕有些人販子心狠手辣,在omega的身上留下了終身殘疾,或者一不小心懷孕了,處理起來就更麻煩了。

 這批omega中就有很多這樣的,問家裡情況一問三不知——誰也不知道是真的不記得了,還是不想回去——身上的傷又耽誤不起,只能統一送到醫院治療。

 至於後續怎麼安排,還要看具體情況。

 景佑正思考著,迎面撞見一個人。

 議政廳門口有幾根柱子,下方是茂密的花叢,巧妙地形成了一個視角盲區。

 如果只是單純從議政廳離開,根本看不到坐在那裡的人。

 但要是從議政廳回書房……那基本等同於橫在路中間了。

 景佑停下腳步,稍稍覺得有點棘手。

 那人一頭短髮也不知道抹了多少斤髮蠟,沖天支稜著,一副吊炸天不好惹的模樣。

 一條腿垂著,另一條腿曲起,手肘就搭在曲起的膝蓋上。

 一看見他,立刻四十五度仰望著遠處初見湛藍的天空,稜角分明的臉上滿是凝重之色,彷彿在思考什麼千古難題。

 ……如果他背後沒有放著一塊純黑色木板,木板上還畫滿了不知所云的鬼畫符的話。

 景佑謹慎地停下腳步,遠遠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儘量保持心平氣和的語氣:“塞希爾,我能問一問,你這是要做什麼嗎?”

 塞希爾轉向他,冷酷無情地哼了一聲,把木板翻過來一豎,懟在景佑眼皮子底下。

 木板上赫然寫著幾行血紅大字——

 千古奇冤!走過路過都來看看啊!獨在異鄉打工,無良老闆跑路,三月工資一分沒結,希望好心人借我二十塊籌集回家的路費,必有重謝!

 好人一生平安!

 景佑一時間還真被震懾住了。

 嘩啦一聲,塞希爾拉開褲包,從裡面倒出無數小紙條……收款碼。

 他撿起一張小紙條彈了彈:“打錢,一個兩百。”

 景佑:“………………”

 景佑沉默片刻:“不是二十嗎?”

 塞希爾反問:“你借錢不給利息嗎?”

 “半個月,二十變兩百,你這利滾利得也太……”

 在塞希爾“呵呵呵呵呵”的注視下,景佑閉上嘴,讓聯絡官去打錢了。

 塞希爾鼻腔裡發出最後一聲:“呵。”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還不忘噴景佑一句:

 “給你那男朋友花錢你就捨得得很,錢不是錢一樣,幾億幾億地給,讓你給兄弟報銷個路費你就猶豫不決,行,我算是看明白你了。”

 景佑:“……你這話說的,就像是你曾經逃課打架給人家賠償醫療費偷吃零食吃壞肚子半夜進醫院追小omega送花送巧克力……等等等等,這一系列的行為花的都不是我的錢一樣。”

 塞希爾:“……”

 景佑挑眉:“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你買花買巧克力的錢不是找我借的嗎,多少來著,你還我了嗎?要不就按你列的這個利息來算?”

 塞希爾立刻望天吹口哨:“哥們兒之間,義氣當頭,說錢就太俗了。”

 景佑皮笑肉不笑:“是啊,咱倆什麼關係,二十幾年的親父子了,確實沒必要算那麼清。”

 考慮到淮裴還在書房裡,景佑決定就不去刺激塞希爾了,把他帶到了另一邊的書房——這建築有兩間書房,一間是原本就有的,還有一間是後來改造出來,專門給少年時期的景佑用的。

 兩人坐定,塞希爾喝了兩口茶,聞著茶香,終於感受到了一點兄弟間的溫情,以及回家的喜悅。

 然後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不對啊,小時候是小時候,再說了,那會兒我給你代寫作業給你背黑鍋挨慕鶇那老頭子的罵你怎麼不說!讓你報銷個路費,你是不是要把十歲那年找你借錢買包辣條的事都翻出來?!”

 他質疑景佑:“你是不是在那個什麼,cpu,ktv,kfc?還是什麼來著?”

 景佑:“……你是不是想說pua?”

 “對!”塞希爾一拍桌子,指著他,“你pua我!”

 “沒有,”景佑面不改色,“我只是在忽悠你,還遠遠不到pua那個地步。”

 塞希爾:“……你居然就這麼臉都不紅一下地說出來了?”

 景佑鎮定地說:“好吧,我解釋——其實你誤會了,我不是不想接你回來。”

 “呵呵。”

 “咱們兄弟一場,突然分開這麼久,其實我也很想你的。”

 “呵呵。”

 景佑面不改色:“我是真的在忙正事。”

 塞希爾敲桌子,挑眉:“說說看,在忙什麼,也讓臣子給您分分憂?”

 景佑迅速過濾了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把不能說的和不方便說的全部排除出去,從最後剩下的問題中挑出了困擾自己的難題:

 “前兩天抄了雷諾公爵的家,從他領地裡搜出來一批omega。”

 塞希爾顯然對這件事有所耳聞。

 這也不奇怪,雷諾公爵畢竟是站在權力金字塔頂峰的人,這事一出,整個帝國都轟動了。

 別說塞希爾,就連聯邦都報道了這件事。

 還是聯邦官方賬號,歡天喜地重複播了半個月,就差敲鑼打鼓慶祝了。

 “我在想把他們安排在哪比較合適,年齡小的還能送孤兒院,這些年齡大的……”

 塞希爾摸了摸下巴:“不知道為什麼,我有個大膽的想法。”

 景佑:“說。”

 “讓他們參軍唄。”

 景佑靜默片刻:“你瘋了?”

 在帝國,omega是不被允許參軍的,主要基於兩個原因。

 第一是主觀因素:

 omega們自己不願意上戰場。

 幾百年前,人類為了逃離核汙染嚴重的母星,想方設法進入太空,在毫無阻隔的環境之下,受到太空輻射,產生abo性別分化。

 這一場分化,改變的不僅僅是人的生理性別,還有心智。

 在人類移民初期,百廢待興。

 人口凋零,環境惡劣,政治傾軋,種族意識……無數的難題擺在人類面前,原本的制度體系、知識體系全部坍塌。

 在嚴峻的生存環境面前,精神建設的優先級幾乎是墊底的。

 等到人們發現問題的時候,社會已經病入膏肓了。

 在這一方面,聯邦其實遠遠領先於帝國。

 雖然聯邦的omega仍然處於弱勢地位,但聯邦政府允許omega上學,允許omega從事力所能及的工作,享受婚配生育自由。

 唯一的限制就是omega不能參軍。

 而這一限制也在幾十年前被打破,隨著ai機甲駕駛系統的問世,軍部逐漸向著omega敞開大門,聯邦的omega漸漸走出了被壓制的陰影。

 可是帝國不一樣。

 這個國家曾被一個極端迂腐的皇室統治了幾百年,早已消失在歷史洪流中的奴隸制和封建制度在這裡得到了完整的復甦。

 幾百年下來,很多觀念早已根深蒂固。

 聯邦曾有人質疑帝國人民為什麼不反抗。

 其實很簡單,奴化教育。

 不是明目張膽地侵害底層人的權利,而是潤物細無聲,表面上無事發生,實則已經把人壓迫到了極致。

 更悲哀的是,根據相關研究,想要改變人的觀念,其實只需要五十年,甚至更短——

 只要等到攜帶著平等觀念的老一輩人老去,新一輩在奴化教育下長起來的人會自動自發地忘記過往,接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