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49章 第 49 章

 這些年不論遇到什麼事,出現何種情況,李元吉都堅定地站在他這邊,幫他做了不少事,甚至為了他,多有針對老二之舉,為此與老二鬧得不可收拾。

 李元吉說不曾忘了自己當年護他知情,他又何曾忘卻這些年對方與他的力挺之義呢。

 更何況他的成敗不只關乎個人,關乎妻兒,也同樣關於李元吉。他的任何決定可能導致萬劫不復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李元吉。所以他有權利參與,有權利否定。

 可那是土豆啊!是可能畝產千斤的糧食!

 然而就這麼沒了,已經沒了。

 李建成閉上雙眼,無奈道:“你若只是毀了土豆便罷,為何要牽連這麼廣?”

 “那處水源流經範圍小,除了李承乾的莊子,便只有東村在使用。東村的住戶不多,田地也不多。這算哪門子的廣?”

 說到此,李元吉頓住,抬頭瞄向李建成,“幾個賤民而已,便是喝了水鬧肚子,也不過一兩天便好,又沒要他們的命,大哥莫非要為這些賤民同我生氣?”

 生氣?他是在為這些跟他生氣嗎?

 李建成努力按住心頭翻滾的怒火:“你動動腦子。若只是莊子上的土豆出現問題便罷了。農物自然害病的情況古來有之,他們許會懷疑是土豆種植不易,或此等新作物不適合長安土壤等情況。一時不會疑心其他。

 “便是隨後發現端倪,水流已然淌走,藥物痕跡消散,想再來尋找根源,也是難上加上。但你牽連整個村子,非只農物出事,人也接連生病,豈不等於直接告訴他們,此事不尋常?”

 李元吉愣住,恍然明白過來,氣道:“大哥以為我想?那莊子上的管事是二哥指派、斥候出身,精明得很。我若不走遠些,離得太近,被他發現還如何得手?”

 “既然知道有諸多限制,為何還執意要動手,冒這麼大的風險?”

 “大風險?那大哥可曾想過,對比之下,土豆出世對我們的風險更大?兩害相較取其輕的道理還是大哥早年教我的呢!

 “呵,說來說去,大哥還是怪我。大哥,土豆已經沒了。你如今揪著我不放有何意義?不管怎麼樣,我總是希望你好,希望我們好的。

 “西瓜辣椒之事,水雲觀之事,這一年裡發生多少變故。如今的形勢對我們十分不利,容不得我們心軟。大哥,把你那些不知所謂的原則和底線放一放吧。我們不能輸。

 “你心裡裝著百姓,也得看百姓心裡有沒有你。他們記著‘戰神’二哥,或許還記著弄出諸多新作物,還製出曲轅犁的中山王,可不一定記著你。你好好想想。”

 說完便走,半點不停留。

 李建成一口老血堵在喉頭,又硬生生嚥下去。

 李元吉想法簡單,脾氣暴躁,性子直,容易衝動行動。這些他從來都知道。可這些年來,有他在旁邊勸著看著,多少回李元吉再不服氣也忍耐下來,何曾這般違逆過他的意思。今日倒是出息了!

 今日……出息了……

 李建成頓住,坐下思慮良久,心中疑竇叢生。半晌後,他將心腹喚過來,嚴肅詢問:“最近吳峰那邊如何?”

 “我們一直派人盯著,他的過往也一直在查。但因為這兩方都有聖人出手,我們怕被發現,動作不能太大,還得防著聖人發現我方與吳峰的關係,必要時需為其做遮掩,因而束手束腳,致使進展緩慢。”

 李建成蹙眉,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

 心腹瞄他一眼,解釋道:“屬下是想著,寧可慢一些,謹慎點,也好過因為操之過急惹禍上身,引來聖人疑心。”

 這點倒也沒錯,但是……

 李建成心下越發不安:“吳峰最近可曾與齊王見過面?見過幾次?都說了什麼?”

 心腹怔愣。齊王是他們的人,更是殿下的同胞兄弟,他們再怎麼查也不會查到齊王身上去。這不是大不敬嗎?況且有齊王在場,吳峰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還用得著他們查嗎?

 李建成無奈。他倒是想直接問李元吉,可兩人剛剛不歡而散,顯然此刻並不是詢問的好時機。尤其李元吉心下不服,他也非是沒有火氣,二人情緒上頭,難免會出現話趕話的情況,如此只會把局面弄得更遭,不如先讓雙方都冷靜冷靜。

 但他們可以冷靜,有些事情卻拖不得。

 “去查查。不獨是與吳峰,與旁人也查。齊王最近都見過誰,何時會面,與誰走得最近,尤其是中山王莊子出事前後那兩天的行動軌跡。都給我查清楚。”

 心腹瞪大眼睛,恍然明悟他的用意:“殿下是覺得齊王毀壞土豆是有人在背後推手?”

 李建成沒回答,但深感懷疑,甚至他懷疑這個人就是吳峰。

 今天李元吉的反應不太對勁。以李元吉的脾性,毀壞土豆這種事確實做得出來。可在他嚴令禁止後還一意孤行,甚至故意瞞著他去做,這舉止屬實反常。他覺得這其中必有他人慫恿。或者說,他更願意相信這其中有他人慫恿。

 那麼這個人會是誰?

 吳峰入京之初,他們曾隱秘地見過兩面。當時因對吳峰存有疑心,他曾在言語上多番試探,話題聊得非常廣,甚至故意引導吳峰多說。

 農瘟藥物之事,便是吳峰談及雲遊經歷時提到。彼時,他言語詼諧,將此事當做一則尋常趣聞,與別的趣聞並無兩樣。他與李元吉也是聽聽就過,不曾放在心上。

 那會兒尚無土豆的消息。兩個多月後的現在,得聞土豆之事,李元吉恍然記起,主動找上門,威懾利誘,讓其承認手中確實有藥,更是設法將其奪了過來。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吳峰似乎都是被動方,所有環節皆為李元吉主動在先,李元吉才是主導者。但不可否認,這中間處處有著吳峰的身影。

 吳峰……

 李建成再次想到水雲觀,心神大震,如果此事與吳峰有關,那麼水雲觀之事,他恐怕也脫不了干係。

 他深吸一口氣:“把之前關於吳峰的調查報告給我,我要再看一遍。另外關於他的所有,重新調查,務必查仔細些,不能放過任何細節。”

 若猜測為真,便是他自己引狼入室,招來這等禍害。

 李建成緊握雙拳,心頭大跳。

 不,還不只如此。如果……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與李元吉就都被吳峰利用了。利用他們為其遮掩,避開李父親的調查;轉頭又借父親的人手來拘束他們,讓他們的調查無法深入。而吳峰則可以隱於其後,不露破綻。

 而現在,他又慫恿李元吉去毀壞土豆!他自己明明有藥,卻不動手,偏要李元吉出動,為的哪般?親自動手等於自曝,而李元吉動手,即便自己事後察覺不對,懷疑到他身上。他也篤定自己為了李元吉,必不敢將事情鬧大。

 一步一環,好深的心機!

 李建成蹙著眉頭,越想越是驚駭。

 不行,他不能再束手束腳。即便冒著被父親疑心的風險,他也得查明真相。倘若吳峰真如他所猜測,那麼此人絕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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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派遣的人員已經來了兩日。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查案的查案,治瘟的治瘟。莊子上、東村裡,處處尋訪,處處探索,處處詢問。

 李承乾踱步村中。在知道確實是水源之故,但如今的水源無礙後,眾人頗為慶幸,總歸是個好消息,也算不幸中的大幸,懸著的心微微放鬆了寸許,卻仍舊吊著。

 如此一來,飲食用水是無顧慮了,也不必擔心東流滲入農田導致往後都無法耕種。但這一季的小麥呢?來年沒有糧食,他們要怎麼辦?

 哀怨了兩日,村民們重新打起精神,一個個往農田走,幹勁比平日還足。

 “表叔公,你放著別動,我來。”

 李承乾尋聲望去,果然又瞧見了那日的老丈與漢子。漢子將老丈從農田裡拉出來:“表叔公,這些粗活我來。你都這麼大年紀了,哪能讓你幹這個,可別閃了腰。”

 “我身體好著呢,莫要總拿我的歲數說事。別看我一把年紀,真要比一比,你們身體說不定還不如我。”老丈不服。

 漢子也不爭辯,好脾氣應著:“是是是。您身體好,我們都比不了。你快去邊上歇著。表哥走的時候可是給了我們銀錢的。我們拿了好處,不過是照顧你幾日,還讓你幫著幹農活,表哥回來若是知道,不得罵死我們?”

 “放心,他不會。”

 “便是表哥不會,我們心裡也過意不去啊。表叔公,你就當是為了我們,讓我們心裡好受點,行不?”

 總歸不論怎麼說,就是不讓他再下地。老丈哪會聽不懂,抬手拽了根麥秧,氣呼呼跨上田埂,走到樹下席地而坐,舉起麥秧對準日光,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搖曳。

 李承乾邁步上前,疑惑詢問:“這些小麥都病了,暫時還沒找到根治的辦法,不知能不能活,你們在忙什麼?如此辛苦,不怕到頭來是做無用功?那豈不是浪費時間跟精力嗎?”

 漢子憨憨撓了撓頭:“這……小郎君,我們都是莊稼漢,不伺弄莊稼,還能幹什麼?”

 “我們也知道不一定能治好它們。可這是我們辛辛苦苦種下的啊。您帶來的人這兩日費了許多心力,雖然暫時還沒找出解決辦法,但至少幫我們維持住現狀,讓這些病害不再蔓延惡化了。”

 “如今能不惡化,過幾日指不定就找到辦法能讓它們痊癒了呢。我們總得盼著好的去,不能現在就放棄把。若是如今就不管了,之後想出解決辦法,我們卻因為現在的疏忽導致麥子救不活呢?那多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