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問我 作品

第28章 墜入

 嚴駙馬信守承諾守著壽陽長公主以及蘭陽郡主十幾年。

 如今怎麼會冒出了一個滿週歲的兒子?

 “只不過嚴駙馬竟在長公主眼皮底下有了兒子?”張閣老與餘清窈的反應一致,誰能想到明面上拒了長公主張羅納妾的人,背後又自己養起了外室,甚至連兒子都生了下來。

 “金陵蓄養瘦馬、私妓風氣已久,老師平日不走煙花巷,當然不知道這些。”

 餘清窈莫名想起上一世轟動金陵城的‘金屋案’,秦王殿下所說的不正是這樁案件,不曾想,就連嚴駙馬也牽扯在裡頭了。

 這件事李策居然已經在查了。

 可他沒有告訴壽陽長公主而是留在了手裡,儼然是當作了一張牌,就等著有朝一日在適合的時候再打出去。

 餘清窈有些驚訝。

 在她心裡,李策好像不該是這樣行事。

 “水至清則無魚,可這水已經如此汙濁了。”張閣老聲音裡透出了疲累。

 他的感慨也是餘清窈一直以來的想法,朝堂之事實在複雜,越是往裡面看,越是膽戰心驚。

 就連那平日裡斯文儒雅的餘氏宗子關起來門來也是歇斯底里地發洩,朝政上的事情瞬息萬變,只稍不小心,就會落到萬劫不復。

 餘家能在金陵城風光,靠的除了世家的底氣,還有就是餘伯賢不但在內閣擔任重職還兼任了吏部尚書。

 吏部雖然不同戶部、兵部那般直接管錢袋子、管兵權,可它掌管人事調遣,若能拉攏在自己的陣營,將來往各個部門要職安插人手更是方便,長遠來看,也是極為重要。

 所以當初李睿會那樣選擇也很有遠見,長遠來看,餘薇白比她更有用。

 吱呀一聲——

 前殿的門忽然被拉開,福安的半邊身子已經跨了出來,卻陡然間望到外面等著的人居然是餘清窈而不是福吉。

 他眉毛不禁跳了跳,心裡把福吉痛罵了一頓,面子上沒有顯露半分,走過來照樣給餘清窈行禮。

 “奴婢見過王妃。”

 餘清窈尷尬地站起來,解釋道:“我是來給殿下送酒的,見殿下還不得空,就在外面等了一會。”

 她的聲音與裡頭張閣老告辭的聲音同時響起,兩人不由都看向了殿門。

 不出所料,沒過多久就聽李策清潤的嗓音從門縫裡傳了出來。

 “進來。”

 福安彎腰端起托盤,等餘清窈先行,“王妃請吧。”

 餘清窈摘下兜帽,勻了一口氣,輕著手腳跨進前殿。

 前殿正後兩扇門均可以打開,由此她進去的時候,張閣老已經從前門出去,等她繞過百瑞仙鶴屏風後就看見東側小間裡,李策一人坐在紅酸木羅漢塌邊,低頭拾撿著棋子。

 “殿下。”餘清窈走過去,目光穿過還洞開的前門,看見張閣老和兩名奴僕離去的身影隨著兩盞搖晃的燈籠遠去。

 “閣老這麼晚還能出宮門嗎?”

 皇宮每日辰時就下鑰,如無特令無人能擅自打開。

 “今日皇祖母大壽,父皇特賜一些老臣可以宮中歇息,不必夜奔回府。”李策抬起頭,神情從容,再沒有半點異樣,溫聲問她:“今日怎麼還未睡?”

 他又用長腿勾了旁邊一個繡凳示意餘清窈過來坐下。

 “臣妾……有些睡不著。”餘清窈整理好披風,把自己身上裹得好好的,才敢走過去坐下。

 福安端著托盤上前,李策把棋盤推開,讓福安可以放下手裡端著的東西。

 “外面冷,等了很久嗎?”李策話裡的意思餘清窈聽的明白。

 餘清窈解釋:“臣妾不是故意要聽的,只是……”

 “只是什麼?”

 餘清窈不能說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畢竟福安把她抓了一個正著,可是聽完後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讓她苦惱,默了片刻,她只能洩氣道:“只是我好像還不太瞭解殿下。”

 李策倚坐在羅漢塌上,狹長的鳳目深邃,像是無底的深淵。

 任何窺探它深淺的人,只能鎩羽而歸。

 “那你聽完後又瞭解了幾分?”李策很大方,絲毫沒有計較她聽了多少,反而輕聲詢問。

 餘清窈耷拉著眉,小臉糾結,為自己的愚笨而慚愧,“……好像還是不夠了解。”

 就像他寫的字,他喝的酒,和他這個人完全不一樣。

 就彷彿在她面前的李策是一個人,在別的地方的李策又是另一個人。

 有種奇怪的割裂感。

 “也是,你若是真的瞭解,只怕也會避之不及。”李策低低說了一句,有種說不出來的自嘲意味。

 他提起酒壺,倒了一杯酒。

 濃烈的酒香氣瀰漫。

 彷彿是貼著骨肉刮過的利刃。

 “那怎麼會?”餘清窈不由屏息,躲過撲面過來的酒氣。

 “殿下對臣妾很好,是臣妾辜負了殿下的心意,無論是花鈿還是殿下的關心,臣妾都記在了心裡,也十分感動。”

 餘清窈擺出一臉誠懇,“殿下關心臣妾,可臣妾也不是不領情,而是不想勞煩殿下。”

 “……更何況臣妾也沒有白白讓人欺負,我、我把蛇扔回到蘭陽郡主腳邊……”餘清窈聲音越說越小,也不敢看李策的反應。

 李策挑了下眉,這倒是他不知道的事。

 春桃交代的時候當然都是撿著對她們主僕倆有利的來,至於餘清窈做了什麼,當然不提最好,這樣才顯得兩人柔弱無依,十分可憐。

 “臣妾真的不是有意欺瞞。”餘清窈說這個出來就是為了證明自己也並不是光給人欺負。

 “那你在我面前哭成那樣,卻什麼也不肯告訴我。”李策搖了搖酒盞,晶瑩的酒液貼著酒盞搖晃,“這是為何?”

 餘清窈提心吊膽看著酒液不斷飛旋,總感覺下一刻它們就會飛濺而出,可是李策的掌控力總是那麼好,沒有一滴酒溢出來。

 “……我沒有想到殿下會如此在意這個。”

 姑娘家爭風吃醋、後院裡雞毛蒜皮太尋常,大部分家主根本不會在意,又怎可能會自降身份去摻和調解?

 李策卻在意。

 他甚至讓她產生一種她可以在他面前委屈,也應當在他面前表現委屈的感覺。

 “我在意。”李策緩緩說道。

 餘清窈慚愧地低下腦袋。

 她對秦王的瞭解太少了,所以判斷錯了他的反應,才選擇了隱瞞下所有她覺得會是麻煩的事。

 “就像臣妾不瞭解殿下喜歡看的書、喜歡吃的菜、喜歡喝的酒……”餘清窈看著李策的酒,忽而鼓起勇氣道:“……殿下的酒能讓我嚐嚐嗎?”

 李策手指捏住酒盞。

 “你要喝?”

 餘清窈認真點了點頭。

 李策想了片刻,把酒盞遞給她。

 兩手捧著酒盞,餘清窈偷偷瞟了眼李策,而後就手指推著盞底,猛地一口飲完了一盞酒。

 大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豪邁。

 火辣辣的酒液颳著咽喉下去,不一會氣血就翻湧而上,她雪白的臉剎那變得通紅。

 李策手扶著羅漢塌的扶臂,手才伸到一半,就好像事情發生的太快,連他都還未來得及反應,就眼睜睜看著餘清窈把酒喝了個底朝天。

 “這酒極烈,你這般喝,只怕……”望著那雙已經迷瞪泛水的杏眸,李策無奈地輕搖頭,“會醉啊。”

 餘清窈聽懂了李策的話,嘟囔了句:“……好、好像是這樣。”

 李策把酒盞從餘清窈手裡拿了回來,吩咐等候在門外的福安立刻去熬一碗醒酒湯來。

 餘清窈怎知這酒如此快的上臉,臉燙得都能烙餅了,她把手貼在臉上,試圖給自己降溫,但是效果不顯著,只能向李策求救,“殿下,我不舒服……”

 李策從她的擰起的秀眉,到水盈盈的醉目,再到被烈酒催得猶如飽.脹.漿果一樣的唇瓣。

 似乎隨著餘清窈軟綿綿的嗓音,她身體裡的熱就渡到了他的身上。

 “忍著。”話音一出口,李策將唇一抿,彷彿及時掐住聲音的尾巴,就不會讓人聽出自己嗓音的變化,哪怕是現在可能已經有五分醉意的餘清窈。

 “哦。”餘清窈可憐巴巴地收回渴.望的視線,低頭老老實實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手。

 啪嗒——

 這時屋頂的琉璃瓦像是被什麼東西踩了幾腳。

 還未見著人影,就聽見一道興高采烈的聲音闖了進來。

 “殿下,我們的人手跟著齊王直到齊州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好不容易等……哎呀我的親孃!”剛剛吊在梁下把自己蕩進殿來的近侍載陽一看見殿內還有旁人,嚇得猶如見了貓的老鼠,忽的又竄到了屋樑上。

 “誰?”餘清窈雖然有些暈,可是突然有人闖進來還是很驚訝,正想扭頭去看,卻被身前的李策連人帶凳一勾,身子不受控制地前撲進他懷裡,後頸處一點突然痠痛,而後便再沒有意識。

 見自家殿下居然當機立斷把人點暈了,載陽才從大梁上探出頭來,估摸了一下兩人這個親.密的姿勢,眼睛亮了起來,“殿下,這位就是您娶的王妃嗎?”

 “你什麼時候能改一改不經通報就亂開口的毛病?”李策摟住已經毫無知覺的餘清窈,只覺得她就像是一團水,在他身上會流淌。

 “嘿嘿,屬下這不是著急嘛!等張閣老離開都等到樹上小睡了一覺。”載陽搔了搔腦袋,誰知他家殿下會如此繁忙,一眼沒盯住,就又溜進來一美人。

 他眼睛又轉了轉,“不過殿下好端端給王妃喝這麼烈的酒做什麼?”

 雖然人還趴在秦王肩上,可就那露在外面的半張臉還是能顯示出她即便現在醒著,也不見得神智能有多清醒。

 李策垂下眼睫,嗅著身上這個吐納都是酒氣的小姑娘,許是有些後悔輕易遞了酒,幽幽道:“本王也不知。”

 “這世上還有能令殿下為難的事?”載陽吃驚起來。

 若是平日李策絕不會和載陽多說半句,可是今夜不一樣,尤其是在自己幾次情緒險些失控之後。

 失控。

 這種事情已經很久沒有發生在他身上。

 他都不記得從多小開始,他已經可以遊刃有餘地控制著自己,卻在今天這件事上淡定不下去,甚至餘清窈都險些要被他就要迸發的怒氣嚇著了。

 可他一點也不想嚇到她。

 “從前和那些老奸巨猾地官吏打交道都尚且能控制住情緒,今日偏偏對她險些都失了控制……”李策撐住自己的額,“本王這是不是病了?”

 “病?咱們英明神武的殿下怎麼會病呢!”載陽拖著長而誇張的聲音,再跳到地面上拱手行禮的時候還促狹地眨了眨眼,再次用長長的語氣表達自己話語的分量。

 “您——這是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