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火鍋



 兩人走後,馬車上走下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身姿修長,即使穿著一身舊衣也掩蓋不住他的風姿。


 可仔細看去,一雙形狀好看的眼睛裡卻滿是滄桑。


 暮春的天氣,他還穿著厚厚的披風,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旁邊一直跟著他的男子低聲道:“大人,進去吧。”


 白忱溪點了點頭,提步上了臺階。


 他隨著帶路下人一路穿過花園。


 正值陽春三月,花園裡已經開得奼紫嫣紅,好不熱鬧,一眼便能看出定是主人特意讓人精心打理搭配的。


 江南人人都知,白公子愛美人,愛美景,愛美酒。


 若是從前,這樣的景象便能讓他一壺酒一支筆,暢快地作一天的詩。


 可現在……白忱溪目不斜視地穿過花叢,神情毫無波瀾。


 進了夢溪堂,剛轉過垂花門,等在正廳的雲清便迎了出來。


 一直繃著臉的白忱溪看到雲清終於露出個笑容來,他喚了聲“阿清”,緊接著便要俯身行禮。


 雲清連忙上前兩步托住他的手臂:“師兄和我還講這些虛禮嗎?”


 雲清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他記憶裡的白忱溪當年在江南也是意氣疏狂的少年郎,十七歲中狀元,一身才氣,不知讓多少讀書人汗顏。


 沒想到多年不見,竟然已經物是人非成了這般模樣。


 白忱溪捂著嘴咳了兩聲,雲清回過神,拉著他進了房間。


 阿舒在房間裡加了炭盆,上了熱茶,便帶著人退下了。


 白忱溪捧著熱茶,臉色看上去好了一些。


 他看了雲清一會兒,眼裡帶著笑意和嘆息,語氣裡也多了些雲清記憶裡的熟悉:“阿清長這麼大了。”


 雲清看著白忱溪手上仍沒養好的皸裂和細小傷口,沉默了半晌:“是我拖累了師兄。”


 白忱溪一愣,反應過來後搖頭道:“不是因為你。晏王對愈州勢在必得,不管那個位置上是誰,都必須得是他的人。”


 “晏王心機深沉不擇手段,我不願投入他的陣營,沒想到……”


 沒想到晏王直接設計陷害把他拉下馬,而他所效忠的朝廷最終也沒能還他清白。


 雲清抬頭看著白忱溪,白忱溪笑容裡漫上了苦意:“阿清,我不怕和你說,這…實在讓人失望得緊。”


 短短七年便靠實打實的政績調任一州知州,大瑜最年輕的知州,甲冠天下的狀元郎,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怎能不失望?


 這個王朝不去善待這些真心為國為民的好官,怎能走得長遠?


 雲清看著白忱溪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


 雲清道:“師兄先別想這些了,養好病再談其他。”


 白忱溪看著他,緩過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後神色鄭重地起身向他行了個禮:“阿清,不論如何,多謝你冒險救我出來。”


 雲清連忙託著他的胳膊將他扶起,白忱溪不待他開口便繼續說道:“當時你被賜婚給王爺,時間倉促,我們知道時木已成舟,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入了狼窩……”


 白忱溪面有愧色,沒能護住這個小師弟,他一直耿耿於懷。


 雲清打斷道:“師兄別這麼說,那樣的情況,誰能左右呢?”


 皇帝親自下的賜婚聖旨,莫說他只是個小小的知州,便是賀池自己,也是反抗不能的。


 白忱溪嘆了口氣,摸了摸雲清的頭髮:“還是這麼懂事。”


 他看著雲清,半晌才低聲道:“我看了阿清寫的信,可經此一遭,我已無意再入官場,怕是要讓阿清失望了。”


 ……


 晚間,賀池回到王府時早已過了用晚膳的時間,他仍然先去了一趟夢溪堂。


 雲清正坐在書桌前發呆,連賀池進來都沒發現。


 桌上的圖紙還沒畫完,他很少在事情做到一半的時候發呆,賀池微不可查地擰了擰眉,走上前去。


 他已經得到了白忱溪到封寧的消息,見到雲清的狀態,便知事情並不順利。


 他看著雲清桌上的圖,出聲道:“王妃這是畫的什麼?”


 雲清回過神,把筆放回去,應了賀池的問題:“是紡車。”


 見賀池面露疑惑,他解釋道:“便是用來紡棉紗的工具。”


 雲清知道賀池想問什麼,先一步說起了情況:“師兄還病著,我讓府醫幫他看過,他的身子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鬱結於心,所以才一直拖著不能痊癒,長久下去恐怕會傷了根本。”


 賀池道:“他可是不願再入朝?”


 雲清點了點頭。


 賀池道:“他被設計陷害,父皇也不辨忠奸,他心灰意冷也正常。”


 雲清眼裡隱忍著憤怒,他們都知道這件事的幕後黑手,卻什麼也不能做,起碼在目前他們不能打草驚蛇。


 他也覺得難過,師兄經世之才,現在卻積鬱成疾,消沉避世。


 賀池知道雲清不會去勸白忱溪,他現在對白忱溪有恩,兩人之間還有同門情誼,這樣做只會讓白忱溪為難。


 賀池撫了撫他的眉心:“王妃把這件事交給本王吧。”


 雲清抬頭看他,鼻腔裡發出一個疑惑的單音。


 賀池道:“不管他最後願不願意留在封寧,以他現在的情況,都最好先把心結解開,王妃放心,不會讓師兄為難的。”


 雲清終於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多謝王爺。”


 賀池摸了摸他的眼睛,卻被雲清伸手抓住手指。


 雲清抬頭看著他:“王爺可定好了何日離開?”


 說到這個話題,賀池的聲音也低了下來:“五日後。”


 寧州大營的操練已經上了正軌,暗中招的兵都陸續送進了山裡,那邊亟需他去安排。


 饒是此行沒有危險,但是這樣的分別卻已經足夠讓他們難受。


 雲清點了點頭,一時無言。


 賀池默了默,然後便整個人都擠進了雲清的椅子裡坐下,將雲清牢牢圈住:“王妃繼續畫吧,本王也想看看。”


 書房的椅子雖然大,擠兩個大男人卻還是有些勉強。


 雲清轉頭看著賀池彆扭的姿勢,想問問他難不難受,又因為他嚴肅的表情閉了嘴。


 雲清的離愁別緒像是也被他無賴地擠走。


 他轉回頭,眼裡重新染上笑意,伸手拿起了筆。


 在他背後,賀池眼神溫柔,不捨無聲蜿蜒。


 ……


 次日,白忱溪被派來照顧他的小廝勸著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