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香 作品

第75章 書房





 “很早。”




 陸縉替江晚吟披好衣服,將她擋在了身後。




 轉頭時,聲音卻淡漠到無情。




 這一聲,徹底戳破了江華容的最後一絲希冀。




 很早,原來他早就知道,他是故意和江晚吟一起矇騙她的……




 原來她竟然被妹妹和夫君聯手騙了。




 枉她自以為把江晚吟當做一顆棋子,沒想到,原來她其實在引狼入室!




 江華容顫著手,指著江晚吟,又往後退了幾步:“你們竟一直在騙我,聯手騙我?”




 江晚吟看著江華容已經癲狂的樣子,手指蜷了蜷,可再想到母親和哥哥,臉上又恢復平靜,心平氣和地看向江華容:“阿姐總是習慣把過錯全推到旁人身上,可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嗎?




 明明是你耐不住寂寞與人私 | 通,又小產傷了身,為了保住身份用母親和舅舅逼著我替你圓房,明明是你治好了身子之後就想害了我,明明是你在危險關頭把我推出去擋命,如今反而來怪我了,你竟也,說得出口?”




 她一字一句,把所有的事情全都抖了出來,江華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恰在這個時候,長公主派來的女使也剛好到了書房,當聽到姐妹倆的對峙時,兩個人遠遠的站在廊下,皆是一臉駭然。




 江華容見立雪堂的人也知道了,頓時更加崩潰,碎步上前想解釋:“不是的,你們聽我說……”




 “我什麼都不知……”




 胡媽媽卻嚇得往後退了幾步,也不敢看江晚吟,見陸縉沒攔,趕緊又折返朝立雪堂去。




 春桃卻無處可去,只好愣在了原地。




 江晚吟如今已經不在乎這些人了,陸縉眉頭一皺,則吩咐康平圍上了書房。




 江華容見大勢已去,扶著廊柱站了站也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她忽然覺得悲哀,朝陸縉道:“我固然有錯,但郎君,我是真的在意你,可她呢,明明知道了一切,卻並不對你坦白,你以為她對你就是真心嗎,她分明是故意攀附你,故意報復我的!”




 陸縉只沉著眉眼,一言不發。




 江晚吟被江華容戳中了心思,看了眼一直護著她的陸縉,也不想再瞞下去了。




 謊言遲早有戳破的一天,她也不該瞞著他了。




 “是。”她眼睫微微抬起,“我的確有私心,阿姐你不如告訴我,我阿孃,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你知道了?”江華容瞳孔一縮,往後退了一步,“難怪,你費盡心機,暗暗對付了我這麼久。沒錯,她就是被我母親下毒逼瘋的,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她已經死了,你們母女都一樣,低賤的商戶女,死了也活該!”




 江晚吟雖然知道了,但這話親耳聽見,還是覺得無比刺耳。




 她攥了攥手心:“那裴時序呢,他又犯了什麼錯,就因為一張臉嗎,被你害得粉身碎骨!”




 “裴時序?”江華容愣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人?”




 “我如何能不知道,天底下沒有比我更瞭解他的了。”江晚吟攥著手心,此刻,當著陸縉的面,她糾結了一瞬,還是將一切都合盤託了出來,“阿姐,他本就是我的未婚夫。”




 “你說什麼?”




 若說之前的一切還有跡可循,江華容自食其果,也就罷了,但是這一層關係,她是萬萬沒想到。




 “今日本該是我們的婚期,可就是因為你的一時私慾,他在上京求娶我的時候喪了命。若不是因為你,我們此刻應當已經成了婚,你也本不該淪落到這種境地!可你,你竟然還敢讓我幫你去找他……”




 江晚吟回想當時,聲音已經帶了血氣,“你知不知道我發現他是被你所害的那一刻,心裡有多恨。這兩個月來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想揭穿這一切替他報仇。但我還有舅舅,我不能。如今,這一天終於到了,你也該付出代價了。”




 江晚吟忍了忍,還是將藏了這麼久的心事說出來了。




 她知道陸縉可能會失望。




 但她總要對得起哥哥,不負他這麼多年的情意。




 過了今日,一切方能徹底放下。




 江華容被江晚吟聲聲質問,先是一怔,須臾,突然大笑起來:“為了裴時序?你竟然是為了裴時序才故意勾引的陸縉?”




 她笑的面容扭曲,髮髻已經完全鬆開了,劈頭蓋面。




 江晚吟忽然覺著她這副模樣有些可怖,又隱隱有些不安。




 雖然她不知是因何而起。




 江華容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指著她道:“你搶走了陸縉,我的確輸了。”




 “可你以為你就贏了嗎?你比我輸的更慘啊!”




 “你什麼意思?”




 江晚吟看著她瘋癲的樣子,那股不安更甚。




 陸縉腦中快速的整理這幾天父親的異常,再加上江華容的話,先前的不解突然被打通。




 他明白了。




 父親不處置江華容,也不去找裴時序的屍骨,分明是他有了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




 他尚未說出口,江華容搶先了一步,脫口而出:“可裴時序沒死啊!他根本沒死!我是有罪,你私通自己的姐.夫,你也有罪。你做的一切都是白費功夫,你才是最可憐的人啊!”




 ……什麼?




 江晚吟耳畔轟然,這一瞬間完全聽不清眼前人在說什麼。




 只有腦中不停的迴響著,哥哥沒死。




 可若是如此……她這些日子,究竟是為了誰?




 她同陸縉,又算什麼?




 呼吸頓時變得困難,江晚吟覺得自己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攥的她完全站不住的時候,身邊的春桃扶了她一把。




 旁聽了一切,春桃已經面色慘白,她囁嚅著,悄悄看了江晚吟一眼,又補了一刀:“娘子,立雪堂那個來與您相看的人,好像,就是叫裴時序……”




 是哥哥。




 竟然是他!




 江晚吟喘不上氣:“什麼?”




 “那個人,的確叫裴時序。”




 春桃連頭也不敢抬。




 她頓時更覺得荒唐,接二連三的打擊襲來,渾身的血似乎都在逆流。




 陸縉聽到這一聲時,垂在身側的手亦是攥的極緊,終於想通了一切。




 什麼相看,父親分明是要裴時序認親,才把他帶進府裡。




 “康平,帶人去立雪堂!”




 陸縉當機立斷。




 康平立馬帶著人便往立雪堂去。




 然為時已晚,一切都晚了。




 他們尚未動步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人快步推開了院門。




 衝進來的人震驚之色比他們亦是不減。




 ——事情倒推到半刻鐘前




 胡媽媽聽到江晚吟揭穿的一切後便趕回立雪堂告訴了長公主。




 長公主聽聞差點暈過去。




 但比長公主還要震驚的,是裴時序。




 “……你剛剛說,江華容是找了誰來替她圓房?”裴時序失手摔碎了杯子,臉色驟變,死死攥住了胡媽媽的手臂 。




 “是江小娘子,江晚吟。”




 胡媽媽被他的眼神嚇得渾身一顫。




 竟然是阿吟,竟然是她……




 這一切都是因他的報復而起。




 裴時序幾乎是在一瞬想明白了全部關節——




 陰差陽錯,他竟然親手把最愛的人推進了仇人懷裡。




 喉間湧出一口血氣,裴時序用指腹抹了下唇角的血漬,剛剛的平靜已經完全繃不住:“帶我去找她!”




 陸驥聽聞這一切,頓時也如五雷轟頂,同長公主一起追了出去。




 於是便有了一刻鐘後,六個人聚在書房退思堂廊下的一幕。




 “……阿吟?”




 裴時序推開院門,遠遠的望著那道背影,只覺得熟悉又陌生。




 此刻,江晚吟站在廊下,身上裹著陸縉的披風。




 她看著不遠處的人,五臟六腑俱在震顫。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開了口:“是我,哥哥。”




 他們之間所隔不過三步。




 卻好似隔了千山萬水,數重山海。




 再難逾越。




 裴時序每一步,都彷彿踩在刀尖上,又好似在穿過火海,將要走近的時候,他想說什麼,卻一個字都吐不出,想要觸碰,又怕嚇到她。




 只是不停的重複著:




 “阿吟,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不知你會被江華容逼來做替身。




 我不知會把你親手推進別人懷裡。




 我本意,是想保護你,真的,阿吟……




 他面容是病態的白,看向她的眼神也不減半分。




 江晚吟想張口,眼淚卻掉了下來。




 “可是哥哥,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你知道,我為了替你報仇,付出了什麼嗎?




 為什麼總是晚了一步,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今天本該是他們的新婚夜啊……




 “阿吟,我真的不知道。”裴時序抓著江晚吟的衣袖,小心翼翼,想將她擁入懷裡,“對不起,阿吟……”




 然他的手將要搭上去的時候,陸縉卻先他一步,拉開了江晚吟。




 將她拉近自己。




 聲音淡漠,卻帶著毫不掩飾的佔有慾。




 “別碰她。”




 陸縉單手握緊了江晚吟的肩。




 幾乎也是在瞬間。




 裴時序收斂了神情,恢復一貫的冷漠,不疾不徐的直視回去。




 兩人身高相仿,身材亦是相仿,又是兄弟。




 四目相碰,針鋒相對。




 暗夜裡彷彿能聽見刀劍相碰的清越聲。




 此時,大雪紛飛,萬籟俱寂。




 一地白雪卻被踩碎,院中滿是泥濘,彷彿盛宴過後的殘羹冷炙。




 江晚吟夾在兩個人中間,完全喘不上氣,她看著灰撲撲的雪片,頓覺自己也彷彿也成了雪,無根無據,隨風飄搖。




 一旦見了光便要化成水,消弭於無形。




 一旁,江華容此刻已經幾近瘋癲,她坐在廊下,指著那寸步不讓的兩兄弟和夾在中間的江晚吟,笑得更加開懷,笑中又帶著絕望:“報應,都是報應,兄弟反目,愛人成仇,誰又能逃得過?都是你們應得的!”




 長公主這一晚本就極為震驚,忽然聽到了“兄弟反目”,從內心深處湧上一股寒意,將她也一起拖入了這萬丈深淵。




 她目光在陸縉和裴時序臉上停了停,再聯想剛剛的談話,頓時明白了一切。




 果然,一個逃不過麼……




 長公主緩緩轉身,顫著手伸出一指指向裴時序,眼睛卻看著她身側的陸驥,目光如炬——




 “陸驥,他是誰?你看著我的眼,像你當初在父皇面前求娶我一樣,告訴我,他究竟……是裴絮和誰的兒子?”




 陸驥單手撫著心口,明白這一樁橫跨二十年的謊言終究還是瞞不住了。




 一切,竟然是因他而起。




 他竭力維持的平靜,也終於到了崩斷的時候。




 巨大的哀慟在他五臟六腑裡橫衝直撞,陸驥雙目血紅,沉默許久,終於還是開了口:“平陽,是我對不起你。”




 裴時序,果然是他的兒子。




 長公主閉了閉眼,再睜開,目眥欲裂。




 “陸驥,你竟然一直在騙我?”




 “騙了我……整整二十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