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193、秦楚唱無衣(四更合一,安撫加更...)

  現在是戰時,秦國每個郡都有軍隊,郡守也是領軍的將領。

  李牧所帶領的是鎮守南秦邊疆的軍隊,是獨立於地方的秦王直屬部隊,只聽從秦王虎符調令。

  是的,雖然李牧在長江駐兵,但其實他率領的是邊防軍。他其實是戍邊大將。

  所以李牧的兵還沒回來,吳郡還有兵。嬴小政這個吳郡郡守,也有資格直接動吳郡的兵。

  李牧自己帶著副將和親兵回來,就是要用吳郡本身的兵。

這一點,出國自己都沒有搞清楚。
  李牧一直在吳郡轉悠,還多次代管吳郡,他們都以為李牧是吳郡郡守,只管吳郡的兵了。
李牧故意對外造成這個假象。
  無論是朱襄還是贏小政,平時都將吳郡兵權交給李牧,自己幾乎沒管過吳郡駐軍的事。李牧這個戍邊大將,還不拿俸祿做著一半郡守工作,比如剿匪、練兵、後勤。

  如果朱襄和嬴小政懶惰一點,或者暫時離開吳郡,行政農桑稅收等方面,他也會代管。

  在李牧看來,他現在做的事和在雁門郡差別不大;在朱襄和贏小政看來......咳,反正能者多勞,俸祿是不會多發的。
所以楚國人誤會也正常。
 在信息十分閉塞的時代,國家之間探查信息非常難。楚國這樣的散裝國家就更難。

  李牧讓自己率領的邊軍聲勢浩大地緩行,讓項燕派來的探子不斷髮回"李牧沒回來"的情報,自己偷偷回到吳郡,從贏小政手中接管吳郡駐軍,支援朱襄。

  項燕只盯著他的兵,沒盯著他這個將,是項燕最大的失誤。

  這種失誤,趙國人曾經遭遇過一次。誰能想到同樣的秦軍,換一個主將就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李牧故技重施。
好計謀,可以換不同人重複用,該上當還是會上當。

  "非得讓舅父守一旬?"李牧回來後,贏小政心裡安穩不少。

  王翦未來能逼得項燕自殺,我老師也能!

  李牧道:"看情況。若朱襄支撐不住了,我就會立刻出兵。若朱襄能守住,就等一旬。"

  贏小政問道:"為何非得是一旬?"

  李牧道:"一旬時間,朱襄守城的消息大概能傳到楚國之外,引得七國共同關注。"

  嬴小政皺了一會兒眉頭,道:"舅父真會無事?"

  李牧安撫道:"朱襄每次冒險都是不得已為之,以他自己的話來說,他其實很怕死,也很怕麻煩。"

  嬴小政立刻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哦,我信了。"

  李牧道:"他確實如此,很理智,不會故意去冒險。朱襄知道他不能上前線,就不會去前線。放心,只要楚軍有破開城門之勢,我立刻就會出兵。"
贏小政想了想,道:我也去。
雪姬立刻道:不行。
李牧卻道:好。
雪姬焦急道:李卿,不可。
 李牧道:"雪姬,放心,有我護著,政兒不會受傷。政兒不親眼看到廣陵城的情形,心裡不會放心。何況......

  李牧看向嬴小政:"舅父被困孤城,外甥親自援救,傳出去也是一則佳話。秦國王子無功不得爵,雖只是一句空話,但若政兒有軍功,底氣會更足。"

  秦國商鞅變法時有這麼一句口號,但實際上秦王對自己喜愛的公子也是想封爵就封爵,只是懶得封爵的時候就有了藉口。

  比如秦昭襄王只有兩個兒子,所以安國君吃喝玩樂無半點功績也能封君。

  李牧早就想過如何帶嬴小政蹭軍功了,只是他知道說服不了朱襄,且突然讓太子隨軍,蹭軍功的態度太明顯。

  現在朱襄被困孤城,太子與朱襄只一江之隔,太子不領軍援救才叫不正常,這軍功不就順理成章了?

  雪姬被朱襄帶著學習了不少秦國的律令和規矩,知道軍功對秦國貴族的重要性。

  她猶豫道:"真的沒有危險?"

  李牧道:"沒有。"

  見李牧如此自信,雪姬看向贏小政:"政兒,你向舅母發誓,絕不親自上場殺敵。"

  雪姬想了想,道:"以你最喜歡的桂花糕發誓,如果你違背誓言,一輩子不準吃桂花糕。"

  李牧平靜淡然的表情抖動了一下。

  雪姬,你哄小孩嗎?

  贏小政的狂霸酷炫拽表情也有些沒繃住。

  他無奈道:"舅母,我已經不是孩子了,能換一個誓言嗎?比如向先祖或者天地發誓?"

  雪姬道:"你舅父曾經說過,向先祖和天地發誓太過虛無縹緲,得用所有人都能監督的做得到的事發誓,才有效果。"

  李牧扶額道:"是朱襄會說的話。政兒,聽你舅母的,只是桂花糕而已。"

  贏小政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什麼叫做只是桂花糕而已?!如果我忍不住想親自上場殺敵,將來豈不是得下詔給桂花糕改名了?那很丟臉!

  在舅母的目光催促下,贏小政委委屈屈舉起三根手指,對桂花糕發誓。

  若我贏政違背誓言,一輩子不吃桂花糕。

  雪姬滿意地點頭,准許嬴小政出門,自己留守郡守府。

  只是些許後勤工作,她能暫代。

  李牧努力忍著笑,將此事記在心中。待見到朱襄時,他會將今日畫面繪聲繪色地描述給朱襄聽,讓朱襄好好記下。

  朱襄現在都還在寫"養外甥日記",曾遺憾政兒長大後,"養外甥日記"中有趣的事越來越少了。

  今日之事,當算得上有趣。

  李牧和嬴小政達成共識之後,先白日西行到吳郡和南郡交界處,晚上由老道漁民划船,摸黑渡過長江。

  楚軍雖將長江北岸城池悉數奪回,但楚軍在長江的舟師已經幾乎摧毀,又將奪回城池焚燬,那一片地幾乎成為無人之地,所以秦軍在項燕身後上岸,項燕並不知道。

  項燕其實很清楚楚軍的盲點,應該防備腹背受敵。

  但秦軍幾乎沒怎麼抵抗,果斷撤離長江北岸。當長江北岸只剩下長平君朱襄駐守的廣陵城時,項燕就斷定,秦軍也會棄守廣陵城,不會與楚軍對戰。

  自己焚燬長江北岸城池後,長江北岸對秦國就幾乎是累贅。

  建造城池、遷徙庶民、重新開荒花費巨大,秦國若做這種蠢事,楚國大可以在秦國建造城池的時候不斷騷擾,秦國得不償失。

  若秦國再次踏足長江北岸,就是與楚國全面開戰的時候,會派兵長驅直入楚國腹地。那時楚軍設下的層層堡壘,和完全沒有補給的荒野,便會令秦軍吃大苦頭。

  長江北岸就剩下廣陵城一座城池,就算守下又如何?它周圍都是楚地,南楚君大可以在周圍建造兵營封鎖,讓廣陵城的人永遠不能出城門耕種。

  何況長平君身份貴重,秦太子又只與廣陵城一江之隔,秦太子怎麼能允許長平君身陷孤城,遭遇危險?

  長平君肯定會離開。長平君都離開了,就算有秦將駐守,也只是象徵性地抵抗一下,與他說說開門投降便不屠城的條件,以保全長平君的名聲而已。

  項燕和南楚君已經商量好,如果城池輕鬆攻破,正好給長平君名聲上抹點黑,說長平君棄城不顧,才導致這些依附秦國的廣陵人被殺;如果城池不好攻破,那麼為長平君名聲上再增添一筆也沒什麼,他們也可以借這件事成為與長平君惺惺相惜的人。

  怎麼做都不虧。

  在得知李牧還在南越,大軍短時間難以回來時,項燕更加堅定自己的判斷,便沒有在意秦軍會不會在自己身後渡江來襲。

  項燕的判斷顯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換作是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會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可惜朱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他的一些堅持,包括他親朋好友在內的世上所有人都不理解,項燕自然不能免俗,導致項燕陷入了現在的困境中。

  項燕在看到朱襄出現在廣陵城頭的時候,心裡就捏了一把汗。

  秦軍必定救援,自己必定腹背受敵。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攻陷廣陵城,搶在秦軍支援之前挾持朱襄,以命秦國退兵。

  但即使項燕知道自己預測出錯,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何預測會出錯。

  廣陵城作為長江北岸的孤城,確實已經對秦國毫無價值。秦國就算守住這裡,面臨南楚國的包圍,肯定也是得不償失。

  長平君為何會如此愚蠢,置身危險而不顧?難道真的就只因為屠城和內遷令嗎?

  項燕被朱襄的愚蠢打得措手不及,都氣笑了。

  難道朱襄的打算是守下廣陵城,趁著楚軍撤回的時間空隙,接引廣陵城所有庶民南渡?這也太蠢了吧?

  項燕被朱襄搞崩了心態的模樣,很像是白起和李牧被蠢人搞崩了心態的模樣。

  聰明人可以博弈,正常人可以預測,唯獨這種完全搞不懂在想什麼,損人也不利己的蠢人,實在是讓人難以招架。

  項燕更沒想到的是,朱襄身邊的友人雖然不能完全理解朱襄的堅持,卻尊重和支持朱襄的堅持,總想幫朱襄在理想和現實中找一個平衡。

  是以李牧孤舟星夜入吳,與秦太子一同率領一萬援軍夜間橫跨長江,駐紮在他身後。

  廣陵城附近雖然是一馬平川,但時至夏季,水熱充足。項燕焚城遷民,數個村莊變成廢墟,長長的雜草就像是雨後的竹筍一樣,見風就長,瞬間吞噬了人類原本生活的痕跡。

  特別是水澤旁,蘆葦長得有一人高,幾乎看不出曾經有人每日在河邊洗衣汲水。

  這曾經,也不過是十幾日之前而已。

  秦軍這一萬精兵就隱藏在一片廢棄的農田中。

  這農田若沒被焚燬,金黃的稻浪應該能接著天際,就像是一片海洋。

  嬴小政雖是第一次急行軍,但被朱襄嬌生慣養的他沒有絲毫抱怨,精神也不錯。

  駐紮時,他還有心情去觀察田間的野草。

  贏小政道:"老師,舅父說這種農田雜草非常煩人,半月就能長三尺。"

  秦軍為隱蔽,現在又沒有下雨,便沒有搭帳篷,也沒有生火做飯,只啃乾糧,露天而睡。

  李牧給嬴小政砍了一兜草,在草叢裡搭了個草窩,算是照顧這位還未吃過行軍苦的秦太子。

  他本已經準備好聽嬴小政抱怨太苦太累,已經想好了安慰嬴小政的話,沒想到嬴小政會說這個。

  李牧道:"太子認識這草?"

  在外人面前,李牧對嬴小政很恭敬。

  嬴小政道:"舅父沒說名字,只說很煩,長得快。"

  嬴小政蹲下了身體,捏了一把泥土:"這是上好的水稻土,舅父說,只有種植了多年水稻的熟田,才會形成這樣的土壤,是這世間少有的人工培育的肥沃土壤,越耕種越肥沃。"

  李牧也懂一些耕種知識,道:"尋常田地都需要休耕,土地連續耕種會變貧瘠。稻田通過精耕細作,反而越耕種越肥沃。"

  贏小政道:"但這麼肥沃的田地,居然長了一人高的雜草。只是半月而已。"

  嬴小政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唏噓,但他就是想起了朱襄的話,然後不由唏噓。

  人類耕種很多年才能改造出的肥沃稻田,僅一把火,半個月,就變成了一人高的荒草地,行軍時需要用刀劍開路才能順利行走了。

  李牧道:"朱襄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傷心。"

  贏小政點頭不語。

  其他秦兵聽到將軍和太子的對話,也不由沉默。

  有些秦兵默默地抹起了眼淚,不知道是因為他新結識的好友中有北渡的楚人,還是單純因這稻田變荒野的悲傷感同身受了。

  他們看向秦太子的眼神也發生了些許變化。

  能感傷稻田變荒野,能知道稻土來歷的太子,將來一定是一個好國君吧?

  真正的庶人,而不是寒士,向來是不會考慮國君好不好的。

  他們只是被動地接受自己能看得見的官吏或貴人的剝削,麻木地接受自己的命運。

  若活不下去,要麼麻木地等死,要麼逃到其他地方,要麼沒有任何遠見地反抗然後赴死。

  現在聽到秦太子與武成君對話的兵卒,卻生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去評價一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會不會成為一個好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