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粟米酒醉雞



 朱襄等人過了幾日安穩日子。秦王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暫時沒有對朱襄提交的文書下達指導意見。


 待給藺贄的官職任命文書下來時,朱襄才被單獨召進宮中。


 秦王坐在一個寬大舒適的椅子上,手中握著一卷紙寫成的文書。


 朱襄回了一趟趙國,宮裡就大變樣,他都認不出來了。


 秦人做事的效率確實太高了。


 “朱襄,你觀察了寡人的國家,看到了什麼?”秦王放下文書,像寬和的長輩一樣,開口詢問道。


 朱襄在秦王面前一直是實話實說的人設,他先誇讚了秦國對耕種的重視。


 秦國在奪取周王室的地盤前,農耕很不發達。在商鞅變法時,秦人才逐漸重視農耕。現在,秦國對農耕的重視,到了與其他六國格格不入的地步。


 六國煉製的鐵首先滿足兵器鑄造,秦國卻會分出份額推廣鐵製農具;六國只重視馬匹馴養,秦國專門派官吏管理和推廣耕牛;秦國還會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修建水利工程,為此可以減緩東伐的進度……


 比如現在秦王得到了朱襄,就願意停下征伐的腳步,讓朱襄先把秦國的田地理一遍後,才繼續圖謀統一。


 “秦國在兵力上與六國差距不大,無論是趙國的騎兵,還是魏國的甲士,只從戰力上來說,都能和秦國分庭相抗。但統一天下的一定是秦國,因為秦國的國力比六國加起來都強。”朱襄道,“他們輸了一場戰爭,就很多年緩不過勁。秦國只需要一兩年,就能再次征伐。打仗拼的就是經濟。”


 秦王微笑道:“你肯定也有不滿意的地方。”


 朱襄道:“是的。刑罰太重,法令過細,會約束秦國國力的進一步發展。即使亂世需要用重典,如果在地上撒爐灰的懲罰和殺人一樣重,這樣的重典就失去了意義了。”


 朱襄不是比喻,而是秦律的確如此,在地上撒爐灰都會被施以嚴酷的肉刑。


 秦王繼續笑著道:“那你認為,什麼時候寡人應該減少一些肉刑?”


 朱襄想了想,嘆氣道:“交給下一任秦王,或者統一後的秦王。具體……我寫成文書給君上?”


 秦王大笑:“朱襄啊朱襄,你終於肯為寡人做農田之外的事了嗎?”


 朱襄嚴肅道:“我一直都願意。”


 秦王擺擺手,笑道:“那你看好時機,該當國相的時候,還是該去當國相。”


 朱襄訕訕道:“君上,不是我不想當國相,是真的做不好……”


 秦王道:“那等你做得好的時候再做。聽蒙武說,你在想辦法讓廉卿和你的友人李牧入秦?”


 朱襄深呼吸。秦王終於問這件事了。


 他將話透露給蒙武,就等著秦王來問他。秦王晾了他好幾日才召見他,他都快沉不住氣了。


 “我有辦法。”朱襄道,“廉公和李牧入秦後不一定會為君上所用,但趙國沒有了廉頗和李牧,就和亡國無異。能抵擋秦軍的,只有廉公和李牧。特別是李牧,他的用兵能力恐怕是第二個白公。”


 秦王坐直身體,背離開了椅背:“李牧還未有戰績,你對他評價就這麼高?”


 朱襄道:“李牧有戰績,只是他的戰績在於抗擊匈奴上。雖然我只會論兵不會用兵,但我能看出將領用兵的好壞。普通的將領只要自己作戰勇猛即可,良將只需要學會練兵即可,名將就需要天賦了。李牧有成為名將的天賦。”


 秦王似笑非笑:“你還是向我推舉別人。照你這麼說,李牧就是趙國另一個馬服君?”


 朱襄搖頭:“不,李牧是趙國的武安君。”


 秦王面色微動,繼續似笑非笑:“你敢把這話告訴白卿?”


 朱襄道:“敢。”


 秦王嘆息:“照你這麼說,寡人要找白卿的接替者,秦國之類找不到,還得去趙國找李牧了?”


 朱襄猶豫了一下,道:“這倒不是……”


 秦王的身體往前傾:“你在秦國也發現了新的‘武安君’?難道是蒙武?”


 朱襄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王翦。”


 秦王微怔:“那是誰?”


 朱襄道:“蒙武提過的一位年少的友人。他帶王翦來我家吃過飯。王翦給我的感覺和李牧差不多,白公也很喜歡他,說他將來一定能成為很厲害的將領。”


 秦王嘆氣:“年少?唉。還有其他人嗎?”


 朱襄道:“蒙武的兒子蒙恬也不錯。”


 秦王嘆氣的聲音更響亮了。他扶額道:“蒙恬是嗎?我讓他給政兒當侍從好了。那王翦就給子楚當侍從。還有嗎?”


 朱襄搖頭:“其他的就沒有了。”


 秦王道:“看來寡人確實要想辦法讓李牧入秦。”


 朱襄道:“君上,李牧入秦後,恐怕不一定會願意帶兵……不過君上若讓他繼續防備匈奴,他肯定願意。”


 “那就去打匈奴。”秦王道,“寡人讓他築長城。”


 朱襄使勁點頭:“這個他很擅長。”


 秦王見朱襄討好的模樣,失笑:“但你要如何讓他入秦呢?”


 朱襄道:“我想利用春花。春花是政兒之母,雖她拋棄了政兒,但這只是我一面之詞。她可能是遇到了危險,才無奈將政兒丟到我門口。她與政兒血緣割捨不斷,雖然我是政兒舅父,但她若回秦,政兒肯定會偏向自己的親生母親。”


 秦王表情變得古怪極了,嘴角不斷抽搐:“你繼續說。”繼續胡扯。


 朱襄道:“我是趙王的心病,而我一介平民在秦國的地位,都出自外戚……”


 “停停停,”秦王擺手,“你的地位出自外戚?!你是秦國的長平君,你的封君可不是因為你是外戚!”


 朱襄笑道:“的確如此,但在其他六國,他們雖聽聞過我的名聲,卻沒有親眼見到我做過的事。讓他們承認一個農人的兒子變成了大賢,被秦國重用,他們更願意相信我是因為政兒才得到君上的青睞。”


 秦王再次嘴角抽搐。他扶額:“繼續。”繼續胡扯。


 朱襄道:“趙王要動搖我的地位,最好的辦法就是送與我有仇的春花入秦。我想李牧是最適合擔任護送一職的人。”


 秦王道:“你要將李牧扣留在秦國?”


 朱襄冷笑:“趙王若讓李牧護送春花入秦,那就是明擺著拋棄李牧了。為了讓趙王拋棄李牧,就要用到廉公。君上,趙國在長平之約中贈送給秦國的城池,秦國現在暫時還不好管理,可否用它們來換廉公?趙王先逼走了我,又逼走了廉公,他還能留著李牧?”


 秦王慷慨道:“可以。不過用五座城池就能換得廉公?”


 朱襄點頭:“能。廉公此次出征燕國不僅讓燕人恨他入骨,讓其他五國都不敢對他伸出援手,他也得罪了趙國當政的貴族。為何趙王新提拔的人都會做出冬季播種的蠢事?他們為的就是讓農人的田地絕收,才好以最低的價格買到良田!”


 秦王前傾的身體再次挺直:“這樣……居然是這樣?趙王愚蠢的行徑之後,還有這樣的原因?”


 秦王說了幾聲“居然是這樣”,然後失笑:“廉卿斷了他們的財路,他們肯定恨廉卿入骨。但趙王現在已經不太蠢了,他給廉卿封君,就是做出了保護廉卿的姿態。他也知道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廉卿。”


 朱襄道:“趙國絕收的事是趙王的錯,怎麼能讓廉公承擔?只要讓人在六國傳播真相,讓所有人都知道廉公是為了趙王的愚蠢而做出這樣殘忍的事。殘忍的是趙王,而不是廉公,燕國的仇人也是趙王,趙王自然會不敢保廉公了。”


 秦王沉默了許久,他上下打量朱襄,心裡略有些不舒服。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朱襄十分直白地說出這是趙王的錯,而非廉頗的錯,還是讓他有些膈應。


 在這個世界上,王的錯自然都該由臣下來承擔。朱襄如此輕視趙王,是隻輕視趙王,還是對所有王都一視同仁?


 秦王不喜歡莊子,就是不喜歡莊子輕佻的態度。身為王,他理應比任何人都高高在上。但朱襄這樣態度,似乎王也只是普通人。


 不過秦王能對范雎拜了又拜,請求范雎幫助他。只要朱襄的計謀對他有利,他心裡膈應一下後就放到一邊,繼續道:“你是想逼趙王與廉頗決裂?”


 朱襄再次點頭:“是。只要六國皆傳言燕國之事是趙王指使,那麼趙王身邊痛恨廉公的人肯定會對趙王說,如果趙王再包庇廉公,就是向全天下承認是他指使廉公。這時秦國以城池換廉公,他不僅能用廉公換取好處,還能將廉公身上的汙名轉移給秦國。”


 秦王嘀咕:“這汙名對秦國來說倒是無所謂。你確定這樣就能讓廉卿入秦?”


 朱襄拱手:“我願意親自去遊說。”


 “想也別想,你好好待在咸陽。”秦王道,“你去了趙國還能回來?”


 朱襄指著自己一頭白髮:“我可以扮作老人,他們認不出我。”


 秦王擺手:“我會和先生商量。朱襄,你這計謀得逞,廉卿和你的友人可能都會厭惡你。”


 朱襄道:“我願意承擔他們的厭惡。”


 秦王笑道:“所以你不要告訴他們,這是你的計謀。廉卿不願意領兵,可以教其他人領兵。李牧不願意去打趙國,可以去打匈奴。他們都會成為秦國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