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肉醬蓋粟飯

 其實朱襄接受了哪一位的神靈饋贈並不重要。那些傳說中接受了神靈教導, 化身賢臣來輔佐明君的人,也並未說過自己的師承——說了也沒有辦法證明他們沒說謊。


 只要朱襄為秦國所用,秦國就樂得為他宣傳, 用他的名聲奠定秦國一統天下的合法合理性;如果他不能為秦國所用, 就是需要被斬殺的妖孽。


 戰國時代尊崇信仰許多鬼神,但各國國君也經常做伐山破廟的事。


 范雎詢問子楚, 只是因為好奇。他知道自家君上一定也很好奇。誰不會好奇神靈呢?


 長平。


 朱襄得到了秦王的准許後,建造了有鼓風機的手工作坊, 用收繳的趙兵武器鍛造農具。


 商朝和西周時代的青銅鑄造技術,為冶鐵技術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從“塊煉法”起步, 早在春秋晚期,我國就已經發明瞭鑄鐵冶煉法。戰國時,鑄鐵冶煉技術已經十分成熟。西方直到十四世紀才使用了水力鼓風機, 運用了鑄鐵冶煉法。


 春秋末期的楚墓中出土了鐵鋤頭。鐵器都能用作農具了,可見冶鐵在春秋末期就已經發展到了民用的階段。如今的兵卒們的武器自然也都是鐵器, 墨家鍛造鐵器的技術也十分熟練,不需要朱襄在一旁指手畫腳。


 不過國君和一些貴族出身的將領仍舊使用青銅劍。


 青銅經過了許多年的時間,被氧化了之後才是青色, 它被鑄造出來的時候金光閃閃, .52ggd.比黃金還要耀眼。所以青銅劍不僅是武器,也是權力和地位的象徵。


 青銅雖然柔韌度稍差, 出品率也不如鐵器,但很堅硬。戰國時的武器沿用了青銅時代的模樣,基本都是寬劍。在劍的形態下, 鐵器比青銅器優勢不大。所以將領在戰場上使用青銅劍, 不會影響他們的戰鬥力。


 秦王同意將趙國兵卒的武器熔鍊成農具時, 將伯夫砍斷趙括的鐵刀沒收了。


 他一把年紀了, 天天摸著那一把模樣十分質樸的鐵刀,東揮揮,西舞舞,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朱襄猜測,秦王年輕時候估計還是比較能打的。


 相和帶著墨家弟子迅速鑄造了一批鐵鋤頭和鐵犁頭。


 許明帶來的人在農具製造方面不輸墨家。他們砍伐木頭做成農具木製的部分,與鐵鋤頭和鐵犁頭組合,把朱襄曾經告訴過他們的寬面鋤頭和曲轅犁都做了出來。


 雖然沒有耕牛,但趙軍還剩下不少馬匹。有些受傷的瘸腿馬不能再打仗,正好用來耕種。


 或許馬也能感受到自己沒有打仗價值之後,要活下去就只能當“耕馬”。以前它們脾氣很差,遇到非主人的兵卒,還會去咬別人的衣服。現在它們都老老實實,耕田的步伐十分穩重。


 當第一批鐵製農具打造出來時,朱襄帶來的土豆已經育完種,可以播種了。


 他們將地裡的土塊挖起,堆成高高的田埂。一群趙國兵卒仍舊穿著他們破爛的、幾個月沒有換的衣服,拿著鐵鋤頭在地裡勤勞地翻地。


 翻著翻著,他們就翻出了帶著布片的人骨頭。


 這一片地在秦國到來之前,就是魏國、趙國、韓國爭奪的戰略要地。稍稍把土層挖深一些,就能挖到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人骨頭。


 趙兵已經習以為常。


 他們把骨頭翻出了地面,繼續翻地。


 翻完地之後,他們將骨頭敲碎,在地面上放了一層枯草,將枯草點燃。


 枯草燃盡後,骨頭也被燒脆了。他們又翻了一次地,將地面的灰燼和人骨頭碎片埋入土中,正好肥地。


 這一片荒野浸透了兵卒和流民的屍水,十分肥沃,但病菌也很多。先燒一遍再種地,可以減少部分不利於土豆生長的病菌真菌蔓延。


 這是第一層消毒。


 開始播種土豆的時候,種坑裡被撒上生石灰。


 朱襄在帶著人漫山遍野挖煤的時候,也挖了不少石灰礦,燒製出許多生石灰。雖然沒有弄出水泥,但生石灰還能用於種地,兼有“農藥”和“肥料”的功能。


 田地裡撒多少生石灰很有講究,少了沒作用,多了會“燒”種子。雖然沒有儀器分析土壤成分,但觀察土壤和融化在水中的土壤的顏色,觀察土壤上生長的植被,再嘗一嘗……朱襄就能大致掌握這些土壤的成分,判斷出該撒多少生石灰。


 朱襄不僅告訴耕田的趙兵需要撒多少生石灰,還將自己判斷土壤的經驗絮絮叨叨教給趙兵。


 趙兵中還沒死絕的將領很無奈。他們認為朱襄說的東西太深奧,愚昧無知的兵卒怎麼可能聽得懂?


 還在裝白起的幕僚的秦王也這麼想。


 幾日之後,有年紀較大的趙兵自行判斷出需要生石灰的數量,然後詢問朱襄。朱襄認可了幾次之後,將這些老兵卒派出,讓他們分擔了生石灰的播撒工作。


 趙兵在這段時間又死了幾千人。


 生病死的,傷勢過重死的,現在還剩下十五萬人左右。農時緊張,三個月的時限也很緊張。即使朱襄相信,秦王肯定會將時間延期,等到土豆豐收那一天才會做決定,但種地也得抓緊時間。朱襄一個人要指導十五萬人,精力和時間都不夠。


 分析土壤本來應該是一件很複雜的事。秦王見這麼快就有人學會了朱襄的“絕活”,十分驚訝。


 朱襄笑著解釋道:“還有誰能比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農更瞭解土地?他們本來就有判斷土壤成分的經驗,只是那些經驗零零散散不成體系。我只是幫他們梳理了一遍,將他們的經驗轉化成了知識而已。這就像是原本就認識字的人開始研讀文章一樣,當然很迅速。”


 秦王深深地看了朱襄一眼,表情莫名。


 朱襄不在乎秦王在想什麼,問秦王要不要派一些秦兵接受自己的指導。


 “土豆產量很高,但我不建議你們在自有的農田上種土豆。我還帶來了一些比較優良的冬小麥種子,現在正是種植冬小麥的時候。要不要試試我的種子?”朱襄不抱希望地詢問。他以為秦人不會信任他。


 秦王沒有做決定,他讓白起將這件事告知將會在這裡屯田種地的秦兵,讓他們自行決定。


 白起回稟:“他們都想種朱襄帶來的種子。因為朱襄帶來的種子有限,他們還打了起來,被我用軍令罰了。”


 因范雎千里迢迢送來酒肉和醬料,秦王的飲食大大改善。


 他放下澆了肉醬的小米飯,擦了擦鬍子上的油:“他們這麼信任朱襄?”


 白起道:“能讓趙兵為其殺將的人,他們顯然已經完全聽信了朱襄的名聲。”


 秦王咂巴了一下嘴,把嘴裡的味道吞下,捋了捋鬍鬚道:“你相信朱襄的名聲嗎?”


 白起道:“我猜測,朱襄的能力,可能比他的名聲更加可怕。”


 秦王笑道:“為何要說可怕?”


 白起淡然道:“用朱襄者,或許比我的兵鋒,更能輕易戰勝六國。末將請求君上不要讓朱襄回邯鄲。哪怕只是很小的可能,朱襄也絕不能死。”


 秦王笑著搖搖頭:“你只看到了他的能力,你也要看到他的品德。他敢為政兒與寡人爭執,若將他拘往秦國,危及政兒和朱襄妻的性命,即使有子楚在,他也不會安心為寡人所用。”


 說到這,秦王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的笑容中,似乎夾雜了一些看熱鬧和幸災樂禍的意味。


 “如果政兒和朱襄妻遭遇危險,或許他得知子楚的身份後,會更加憤怒。”秦王笑道,“他都敢訓斥寡人不疼愛曾孫了,說不準敢舉著劍刺殺子楚。”


 朱襄來到長平後,廉家家丁在廉頗等人的命令下,每日都監督朱襄練劍。


 三位長輩為朱襄過於羸弱的實力操碎了心。


 白起圍觀了一次朱襄的練劍課程,沒看幾眼,他轉身就走,再也不看朱襄練劍。


 白起身為主將,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但朱襄練劍的模樣實在是太讓人焦躁,他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衝上去把朱襄的劍奪下來,然後狠狠敲打朱襄的腦袋。


 如果不是廉家家丁告訴他,朱襄真的很努力很認真地在練劍,他還以為朱襄是用亂來在敷衍廉頗、藺相如、荀況給他佈置的功課。


 “以朱襄的劍技,公子子楚站在朱襄面前,他也刺殺不了。”白起道,“君上已經決定讓朱襄回邯鄲?”


 秦王笑著頷首:“是。”


 白起在心裡嘆氣,不再多說。


 他能活到六十,早就已經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


 秦兵為了搶奪朱襄帶來的冬小麥良種,差點打起來。趙兵得知此事之後,好好笑話了一場秦兵。


 朱襄笑不出來。


 隨著天氣逐漸變涼,趙兵生病和傷勢加重的人又變多了。


 他雖然帶來了糧食,卻沒有足夠的藥物。


 這個時代的人生病大多靠自己扛過去,他就算帶來了藥物,也救不了人。


 朱襄想過如何救治傷員。


 一些有療效的草藥,高濃度酒精,用石灰和高濃度酒精萃取的大蒜素……他腦子裡確實有許多拯救傷員的知識,卻沒有一個能用。


 他從哪找草藥?又如何在糧食都不夠的時候得到大量高濃度酒精?大蒜素的製備也需要酒精,而且大蒜還在西域,沒傳入中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