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番外三十五 穆玉，異域篇。
異域
“這裡的土地貧瘠, 不是黃土沙漠，就是土裡攙滿了碎石, 沒有植物能在這裡好好的生長。”
第峰抓起一把滿是碎石的土，土壤散碎結塊，像是陶粒一般，捏在手指間用力的碾碎，才化成了細細的灰土。
“但是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咱們沒擁有過什麼，不過地還算廣, 我生在這樣貧瘠的地方, 也是第一次知道, 原來就在離咱們不遠，向西只要走上三天, 那裡就有一塊水草豐茂的地方。”
“你改變主意了？”一道身影走來, 在他身旁坐下，側頭看向他, 有些沉重的打量著他的神色, 似乎在懷疑他話裡所說到底是真是假。
“我改變主意了，我去了一趟大寧，見到了一個人, 他叫我好好生活。”
“誰？”
“你見過。”
“我在大寧見過很多人。”
“大寧最漂亮, 最善良的一個哥兒。”
一旁的聲音沉默了片刻：“林飄？”
第峰笑了：“看來你也這樣覺得, 穆遂。”
穆遂坐在他身旁，看著他的神色, 第峰是個很危險的人，他眉窩比別人還要深上幾分，給人一種莫測的陰沉感, 但他現在笑起來，似乎又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一般。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大寧攻破了他們聯盟的防線，第峰表面歸順，卻並不想和大寧並存，他在組織一個計劃，他想要將自己手下的刺客間.諜全都出動，他知道大寧是勢不可擋的，但他想要將大部分的大寧高官，包括一部分的大寧人，他要魚死網破。
穆遂知道，他已經不想活了，最後只是看到底能帶走多少大寧人給他陪葬。
但這不是穆遂想看見的，他如今守護著這個地方，知道這件事一旦發生，邊境和大寧的關係便再也沒有好轉的可能，如今他尚且能為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爭取一個做大寧子民的權利，在大寧軍方中斡旋，若是這件事發生，大寧民憤一起，邊境平民只會淪為奴隸，此後便是豬羊一般的生活。
他假借第峰的名義將第峰的手下全部召回，又將第峰囚禁在了這個小院子中，但卻沒想到第峰趁看守不備溜了出去。
四處尋找不到第峰的身影，穆遂膽戰心驚，生怕哪一刻就聽見消息，第峰把天捅破了。
穆遂責怪過自己的心慈手軟，如果當時他就殺了第峰，便不會有這麼多的變數，可是不知道後面的結局，他便始終是對和自己有著相同經歷的第峰心存憐憫的。
他是出身在大寧的混血，而第峰是出生在邊境外的混血，從事邊境貿易，戰爭之後家破人亡，父母被殺，他被賣為奴隸，他對大寧人的恨是刻骨的，回到故鄉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收留混血，召集各方，將這些混血培養成了刺客，刺殺了不知道多少大寧高官將士。
穆遂不覺得他會放棄仇恨。
卻沒有想到，過了二十多天之後，第峰又回到了這個小院子裡。
穆遂詢問過他身邊的身邊，第峰這次回來並沒有帶回任何特殊的東西，只是帶了一枚桃核回來。
第峰悠閒的翹著二郎腿，看著天空：“我還以為你非殺我不可了，所以趕緊去看了我的心上人最後一眼，真美啊，以前我怎麼從來沒發現，原來這麼美。”他忍不住喟嘆。
“他……沒變過。”
“你又知道我在說誰了？”
穆遂回憶了一下，微眯著眼睛看著天空：“他的確沒變過，雖見得不多，但每隔一段時間見上一面，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第峰笑了一下：“不止人，還有大寧，以前我看大寧這麼大的河山，這麼好的地方，只覺得處處都冒著咱們的血，為奴為婢，為妓為娼，大寧人生來高貴，踩在咱們混血的血肉上，花再好看，也都說咱們異邦人的血澆出來的。”
穆遂皺眉：“你太極端了。
“你到底是愛大寧的，我不像你，我只恨大寧，可是這次去，大寧的風景的確美，桃林碩果，賞心悅目，一路都是錦繡畫卷，我見到了林飄，他那麼善良，當初救了我們這麼一大群人，那時候所有的人都像落水的雞仔一樣可憐，我還以為他要弄死我們呢，結果他認認真真的養了我們許久，如今待府上的混血也十分好，回來的路上我便不禁想起他的出身，其實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寧人，什麼世家豪門，不是高高在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王孫公子，大寧人恨我們，可是我們知道，咱們這些普通的百姓，哪裡知道什麼打仗，也就放放羊，養養牛。”
穆遂道：“大寧的百姓也是這樣，種地，鋤天，養雞鴨，一年到頭種了收，收了種，或是做點小生意，走街串巷，一路吆喝。”穆遂說著神色有些懷念。
“我知道你以前的那個家在大寧是做生意的，大寧的生意好做嗎？”
“算好做，也算難做，看命吧，如今還是邊境外的生意最好做。”
第峰嗤笑了一聲：“也是，咱們都是大老粗，和大寧人話都說不來，七彎八繞的，也就你一個拿得出手的，如今百姓都覺得你好。”
穆遂看了他一眼：“如今你不能再留在這裡。”
“我知道，再留在這裡，你會殺了我，現在在你的眼裡，什麼都比不上和大寧的關係重要。”
“關係好了，百姓才能好。”
第峰點了點頭：“隨你吧，我也決定要離開這裡了。”
“你要去你說的那個好地方？”
“你猜我過去幹什麼。”
“如果你再養刺客，我保不住你。”
“我要去種桃子。”
穆遂楞了一下：“桃子？”
“桃子多好啊，又好看，又好吃，春天還能有大片的花，實在是太漂亮了，我也想咱們邊境的子民能看見這樣的景色。”
“若你是真心，便祝願你早結碩果。”
“會的，大寧有太多好的東西了，如今戰爭已經停止了，我也沒有用了，我想在這片土地上種一些東西，而不是埋下我沒用的屍首，那樣這片土地也會抱怨我的。”
穆遂有些動容：“若有需要幫助的，可支會一聲。”
第峰大步走了出去，大聲的笑著嚷道：“以後咱們也會有桃林，會有美景，活在水草豐茂的地方，比啥都強！”
過去的終究過去了。
他得向前看。
林飄遞給他桃子的那一瞬，他的世界都明亮了起來，那是林飄發出的光和溫暖，無論是他被救到沈府的那一刻，還是現在，都那麼灼灼。
他愛戀仰望的人，如此明媚光亮。
他真的要像一隻陰溝裡的臭老鼠一樣，爛在土裡嗎？
往後他的名字再傳到林飄的耳朵裡，林飄聽見的名字時，會驚詫，會嫌惡，還是會痛苦，他救了這樣一個滿手鮮血的人。
戰爭已經停止，過去的悲劇不會再重演，他要再讓一切重蹈覆轍嗎？
他該去種一片桃林，多年以後，若是再遇見林飄，他便可以告訴林飄，因你的一個善舉，如今一切都更好了，而不是讓一切都陷入死亡和悲劇之中。
穆遂看著第峰離開，沉默的坐了片刻，看著頭頂上的這片天空，和大寧不一樣的天空。
他站起身，向外走去，守候在外的侍從湊上來，一路輕聲稟報：“大人，大寧使臣已到，張將軍昨晚在駐地鬧了事，戚大將軍還是向著我們的，茂林那邊想要徵地修府邸，百姓都在不滿，但不敢說什麼。”
“我知道了。”
“大人，徵地之事實在微妙，微臣看不懂。”
“不用管這麼多，先把使臣接待了，去向張將軍賠禮道歉，然後再請張將軍前來一聚。”
“是。”
走到街道外，來往的人看見了他，紛紛上前來問候。
“穆大人好。”
“穆大人吃午飯了嗎，去我家裡，我燉羊肉請穆大人。”
“穆大人來吃吃這個，早晨才做的，還熱乎著呢。”
穆玉看著街道來往的百姓，大寧大獲全勝之後接管了各國和各個部落，大小邊境的摩擦和矛盾消失，統一管制之後被部落劫掠的頻率更低，百姓們的生活狀態明顯好了起來，街市看起來也繁茂了不少。
他在這裡守護著這些人，這些人也愛戴著他。
或許他再回到大寧，依然還能獲得過去的一切。
但他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職責，有了新的家園。
穆遂笑道：“不用了，阿嬤太客氣了，我才吃過飯。”
“來嘛來嘛，我姑娘可漂亮，穆大人還沒成親對不對？來瞧瞧喜不喜歡，做我女婿多好！”
“大娘，真的不用，我還有事要忙，下次見面說可好。”
“那說好了，下次你來和我姑娘相看相看，萬一咱們有這個緣分呢！”
穆遂笑著點頭，從眾人的簇擁中一路緩緩走出去，這裡還有很多事需要他辦。
戰爭已經停止，過去的悲劇不會再重演，往事已不可追。
沈鴻將上京治理得很好，無論是為民請命，還是與權貴鬥爭，上京已經不需要多一個穆遂的存在。
但這裡需要，他想要將邊境治理好，讓他的新家園，也繁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