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童子 作品

第99章 第 99 章

溫朔目光茫然的左右看了看, 落在沈鴻臉上,又抬起頭看向另一側,看向韓修神情激動的模樣。




 他內心也激動起來,因為韓修這個樣子, 就代表沈鴻說的東西是有用的, 而且可能不是有一點用, 可能是很有用。




 但是到底是什麼?




 “沈兄……韓兄……”他乾巴巴的喚他倆。




 韓修忽然轉頭看向他:“溫朔, 若是要就此一搏, 你能說服你父親做到何種程度?”




 溫朔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一下挺直了脊背,有種當堂被先生抽查站起來背策論的感覺。




 “我……”他認真的想了想:“父親與旁支雖然和睦, 但嫡系主家的尊嚴是不能被越過去的,如今旁支野心勃勃, 只要能不輸, 父親大約是願意一搏的。”




 韓修當然瞭解溫家,每一個家族都是這樣, 嫡系的尊嚴是不容踐踏的,他們的地位, 權勢, 官職,尊嚴,全都牢牢綁在了一起, 不容許別人絲毫的冒犯。




 隨即韓修坐下來,端正的坐在沈鴻對面,開始認真的討論起具體的細節和想法。




 沈鴻的意思很簡單,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五皇子利用了陛下對他的偏愛, 和大寧對外族人的排斥。




 但一個局面中, 成功的點和失敗的點大概率是相同的。




 陛下偏寵五皇子,稍微將局面看透一點便能明白,是因為五皇子的母親是寵妃,以皇帝目前的趨勢來看,成為他的寵妃需要有兩個條件,一個是皇帝自己喜歡,一個是母家不能太有權勢。




 這兩點缺了哪一點都不能太成立。




 五皇子和他母親能給予皇帝最純粹的愛情和親情,至少皇帝是這樣感受到的,這裡沒有威脅和制衡,即使過於偏寵也不會造成麻煩,是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帝王最需要的溫柔鄉。




 五皇子這次如此冒進,大概也是明白,自己除了皇帝的偏寵,和別的皇子是不能比的,所以急著要把還沒站隊的世家全都拉攏到自己的旗下來。




 這對於皇帝來說,可能無傷大雅,但帝王之心,未必就不會俯瞰全局。




 五皇子一旦成功,就能制衡別的皇子,而即使他之後失敗了,旁支摺進去了,嫡系再次復起,世家依然屹立,朝堂整體的局面不會受到太大的震盪。




 陛下帝王心術,將這手棋下得相當漂亮,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撥弄了一下局面,施恩了嫡系,制衡了各方關係。




 陛下想制衡其他皇子,便是怕他們現在就忙著想當皇帝了,打算讓他們幾個兄弟先互相耗著。




 但如果他發現五皇子貪功冒進,怕以後無法成功上位,現在就急著想當皇帝了呢?




 一旦爭位開始,其餘的皇子之間的平衡就會被打破,九五之尊之上,坐著那個位置的皇帝反倒成了眾矢之的。




 這時候皇帝會繼續觀棋不語,還是打壓五皇子一派扶持不肯早早站隊的世家嫡系?




 局面改變之後,互相之間的牽制力道也改變了,只要有人中立和遊離在外,皇子們不敢輕舉妄動,皇帝的制衡就會再次成立。




 沈鴻沒說,一年前院長走的時候,寫了信讓他和韓修在鹿洞書院維持好局面,在信的末尾告訴了他,他書房後有個暗格,裡面有《商君書》和《帝範》此為帝王之學,叫他多看,大約就是為了讓他能看懂帝王心術,才擁有更好的執棋能力。




 先前院長常和他聊《韓非子》,那時院長問他,韓非子被同門嫉害,但人們也常議論,此是帝王的授意,而你認為韓非子到底死於什麼。




 沈鴻回答:“韓非子,死於《韓非子》。”




 狡兔死走狗烹,皇帝愛惜他的才華,他卻急於獻上自己的才華證明自己的價值,既證明了自己能力高強難以駕馭讓人忌憚,又已經將心中韜晦寫成書冊使自己失去了價值。




 當時院長看了他許久:“你有天生慧眼,能洞悉人心,要修品行,不可墮心性,叫你嫂嫂失望。”




 他與世家嫡系交好,往後考取功名行走官場,自然是要做一個穩穩當當一帆風順的忠直之臣,不叫嫂嫂再擔驚受怕。




 韓修和溫朔懂了他的意思,覺得實在是瘋狂,但亂局之中一步都不可退,得步步站穩步步前行,是值得一搏的,這一下不止是翻身,甚至可以說是對五皇子強有力的反擊,能把五皇子直接打入泥潭。




 他們當即點點頭,在心裡開始琢磨這件事該如何實踐,他們當下回不去也不敢回,一旦妄動可能讓旁支的人更加警惕和瘋狂,但若寫信回去洩露了機密也萬萬不可,想來想去只能讓他們的哥哥迅速趕回上京洛都,將此計謀獻上。




 他們商議好了各方細節,到了傍晚,天看著灰濛濛的,明日便是休沐的日子,過往沈鴻常常第二日清晨早早起床下山。




 今日不知為何,和韓修溫朔結成同盟定下計策之後,那執棋人洞悉全局,絲絲縷縷記入心中的感覺散去,剩下的只有一絲空蕩的感覺。




 權勢彷彿是很大的東西,皇家似乎是高高在上的,但在他落棋的那一瞬,彷彿全都毫無意義,狀若山巔巨石,是滄海巨浪,但又能這般輕易摧毀,而他所追求的,也只是這些須臾就能消散的,毫無意義的東西。




 但當發現自己有能力執棋的時候,這種俯視感,再也無法消弭,執棋的感覺已經比追求權勢更有滿足感。




 這是危險的。




 沈鴻突然想回家見見嫂嫂。




 便坐了馬車下山,待到了街道上,他便先下了馬車,順著街道慢慢走過去,這個點家裡估計剛吃完飯一會兒,他記得有一家賣山楂糕的就在附近,酸酸甜甜的,他偶爾休沐回家,見嫂嫂吃過一兩塊。




 帶些回去吃,也好消食。




 沈鴻在攤子前買了一包山楂糕,提著油紙包到了家門口,叩門之後推門進院子,便看見娟兒和小月正坐在院子裡說著話,二嬸子和秋叔在一旁忙活,並沒有看見嫂嫂。




 “沈鴻?你怎麼這個時候就回來了?”二嬸子和秋叔一瞧見他,吃驚的感覺走上前來,小月和娟兒也站了起來朝他望過來,小聲的喚他沈哥哥。




 沈鴻走進院子,將山楂糕放在了桌上:“嫂嫂呢?”




 “你嫂嫂出去玩去了,中午吃了午飯便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




 沈鴻抬眼看向二嬸子:“玩?他一人嗎?”




 “倒也不是,二柱陪著他的,就在練武場那邊,說是讓他過去看看暗器玩一玩,順便看看他們武功練得如何,二柱的師兄弟想定幾套整齊好看的衣裳,如今二柱不是考上了嗎,他們練武場臉上有光,想乘此機會將名氣宣揚出去,說是要和飄兒合作,叫飄兒指導指導他們,這幾天飄兒常去他們那邊玩。”




 “天色已晚,這幾天都如此?”




 二嬸子看他神色雖沒有明顯的變化,但顯然對此事並不是很贊同,便趕緊道:“這個你放心,不會出什麼事情的,你別說天黑了,不管天再晚,林師父都是要親自把他護送回來的,二柱也跟在身邊,保準安全。”




 沈鴻餘光看了一眼桌上的山楂糕:“那便好。”




 他又問:“嫂嫂吃過飯了嗎?”




 “晚上那頓我叫人送了飯去練武場,想必是吃過了的,你回來一趟,快坐下歇息,可是有什麼事情?吃飯了沒有?”




 “無事,想回來看看,在書院吃過了。”




 二嬸子想問,那二狗呢?但既然沒跟著回來或許是有別的事情,她也就沒問。




 娟兒和小月早早洗漱回了房間,沈鴻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靜靜等著,秋叔給他點了一盞燈在桌上,罩上紗罩後靜靜放好,然後讓大壯出來陪他坐著說話,他們這個點乘著睡覺前,要去同喜樓最後清點一下今日剩下的東西,定好明日最合適的採購量。




 他倆出了門,說一會就回來,便留下大壯在堂屋裡。




 大壯有些拘謹的坐著,不知道說什麼,畢竟他心裡始終視沈鴻如先生,除了交流詢問學業上的事情,或者說說家裡的人最近在做什麼,別的實在沒什麼可以聊的,尤其是自從鹿洞書院出了事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沈鴻雖然面上神色始終是那樣,從沒有變得嚴肅兇狠過,但透出來的氣息卻是一日不同於一日,使人生出莫名的畏懼感。




 他們是朋友,是一家人,但並不能用上親近這個詞,只能說一說二柱如今在做什麼,小嫂子如今在做什麼,自己又在看什麼書,用這些話題來回的打轉。




 兩人等了一會,聽見外面開始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正是二柱和幾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其中時不時夾雜著一聲小嫂子的笑聲。




 沈鴻站起身,拿起燭臺穿過院子,拉開了門扉,光線穿過紗罩透成迷迷濛濛的一團,四散在這灰濛濛的夜裡。




 林飄遠遠看見這一團光,再一看這光線勾勒出的朦朧身影,長身玉立於黑暗中,光線半明半暗的映在他的臉上,暖融融的一團,又諱莫如深。




 “嫂嫂。”




 “你怎麼這個點就回來了?”林飄吃驚的看向他,隨即快步走上前來:“是出什麼事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