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爭先 作品

第二百二十章 天街踏盡公卿骨(三)

黃河以北,有渡名為孟津,隔黃河與孟津關相對,是自北方入雒陽的重要門戶之一。

奉命自幷州而來的執金吾丁原正率著手下數千幷州軍屯紮在此地。

原本他以為此行只是做個樣子,無非是要他率軍在這黃河北岸走上一走,抖摟些幷州軍馬的威風,嚇唬嚇唬那些朝中的宦官,要他們和大將軍妥協一二,未必就真的要動刀動槍。

畢竟這麼多年下來,宦官吵嚷著要除掉外戚,外戚叫嚷著要除掉宦官,可到最後,終究是誰也不曾除掉誰,反倒是常常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事情最初之時也是如他所料,他奉命屯紮在此地,大將軍許是為了安撫他,糧草財物給的只多不少。

後來他親眼看著董卓率軍自西繞道直奔雒陽,心中還有些嘲笑此人膽大包天,說不得雒陽城下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只是如今變故驟發,細細想來,他反倒才是那個可笑之人。

天下大事,慢上一步,賠上的也許就是身家性命。

這幾日他坐立難安,時常站在轅門處隔河望向雒陽方向,不時嘆息幾聲。

他心中遲疑不決,久久做不下決斷。

這一日,他率領親衛來到孟津渡口之前,身披甲胃,負手而立,在他身前,黃河滾滾東流去。

巨大的河水自西向東席捲而去,帶著令人恐懼的天地威能。

丁原站立良久,默然無語。

有一騎自遠處而來,分明只是一騎,跑動之間卻是宛如帶著千軍萬馬。

那一騎來到身前不遠處,馬上騎士翻身下馬,動作行雲流水毫無停滯,顯露出過硬的馬上功夫。

丁原轉頭望向身後那個遠遠高出常人的心腹愛將,笑道:“奉先也來觀黃河大水?”

不等呂布回答,他反倒是自問自答,感慨一聲,“你來此處觀水也不稀奇,自古武夫愛豪邁,更何況是你這般勇將。”

“此河以南便是中原心腹之地。自古即今,多少豪傑自此投鞭南去,建起了一番氣吞山河的康慨事業。只是時隔多年,豪傑不在,唯有這河水依舊自西向東,似是永遠不會停息一般。”

呂布也不言語,只是站在一旁聽著而已。

片刻之後,等待丁原感慨已畢,呂布這才笑問道:“布此來非是為了觀黃河大水,而是軍中有一事需執金吾決斷。”

原來方才自對岸來了雒陽的使者,此人宣讀天子詔命,命丁原等人就此返回幷州。

丁原聞言沉默片刻,這才嘲諷一笑,“說是天子詔命,可如今天子在董賊手中,天子所命,無外乎就是董賊的主意。至於為何要咱們回返幷州,其中緣由倒是也不難猜測。”

“他如今新得雒陽不久,雖然掌控了雒陽大部分兵力,可短期之內難以整頓好軍馬,如今要咱們離去,還是懼怕咱們幷州兵馬罷了。”

呂布點了點頭,“董卓的用意自然不難猜測,只是這次咱們南來所帶的是幷州大半人馬,若是不退去,與他耗在此處,只怕到時身後會忽起變亂。”

如今鮮卑勢力雖然不如當年,可幷州異族眾多,素來為虎狼環伺之地。如今大軍遠處,一旦他們與董卓焦灼在一起,必然會身後失火,便是相當於捨棄了身後的整個幷州。

丁原直直的盯著呂布良久,最後嘆息一聲,上前拍了拍呂布的手臂,笑道:“奉先說的在理,我久在幷州,又如何不知幷州之人的苦處。”

“只是他們有苦楚,天下之人又如何不曾有苦楚?如今董卓掌控天子,若是最後真的被這個涼州蠻子掌控了朝政,到時受苦的是天下人,而非是一家一戶。你我漢臣,豈能坐觀?”

他看了眼呂布的神情,輕聲笑道:“怎麼,奉先可是不信?”

原本低垂著頭的呂布聞言抬起頭來,深深的看了丁原一眼,笑道:“布本就知執金吾胸懷天下,只是不知執金吾壯志若此。”

“奉先信我便好。”丁原這才展顏一笑,他轉過頭去,復又望向身後的奔湧而去的黃河。

這個昔年聞戰則先赴,在幷州之時也算是兢兢業業的父母官,此時卻是露出一副不曾在其臉上出現過的,睥睨天下的神情。

換而言之,那是一種呂布再熟悉不過,卻被他刻意隱藏起來的東西。

名為野心。

常有人言,身懷利刃,則殺心自起。

手握權柄,又何嘗不是如此。

丁原笑道:“奉先可信天數?”

呂布搖了搖頭,“布素來不信天命,以為事在人為。”

“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丁原笑了一聲,“直到我得了如今的官職,而何進又莫名其妙的送掉了性命。何進一死,天下已有亂局大起之勢。而亂世,諸事皆有可能。”

為官當為執金吾,娶妻當取陰麗華。

本是光武帝自述己志,卻燃起了不少後人爭雄天下的心思,說來也是頗為有趣。

黃河北岸,沉默而立的兩人各懷心思。

……………………

北岸的幷州軍駐地裡,呂布自回營後就將自己關在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