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爭先 作品

第一百五十八章 鷹隼振翅(6k)

雒陽獄外,劉備與關羽撐傘相侯。

陽球自獄中而出,一身青色長衫之上滿是血汙,他披上蓑衣,邁步走向劉備二人。

雨水衝打著傘面,也隔著蓑衣沖沖刷著其內的血漬,血水順著雨水,緩緩朝著地溝流去。

“看來陽司隸已然查閱過段公的屍身了。”劉備笑了一聲。

“查驗過了,確是段公無疑。段公也是一時豪傑,不想最後卻是落得這般收場。”陽球感慨一聲。

劉備將傘稍稍向後傾斜,抬頭望著陽球的面目,“這話若是被旁人聽去,只怕會笑你陽司隸貓哭耗子。”

陽球扯了扯嘴角,抖了抖手腕,方才杖斃王甫父子倒真是廢了他一番功夫,此時雙臂還有些發麻。

“旁人知不知我又有何干系?”他笑道,“我所做之事自來也無須旁人知曉。即便彼等以我為酷吏,又能如何?”

他微微抬頭,望著天際的雨幕,“若是事事顧慮他人,如那學究夫子一般只知寫些文章怒罵幾句,到了事情上卻是連刀都不敢提起,被如此人物認可又有何用?”

“一事不做,難道還要等著這些宦官自滅不成?”

劉備笑了笑,“陽司隸所言有理,只是你獨行此事,孤立無援。自來鷹犬難有好下場,願君思之。”

“一年四季,不知玄德所最愛者何時?某所最愛者恰在此時。冬日有雪,光潔無暇,覆於大地之上,似是能掩住人間的一切汙穢之事。”他笑了一聲,“世人誰不愛潔白,只是覆雪之白,終究不是純淨之白,假,也做不得真。終有一日風霜退去,雪也要化作水。”

陽球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某平生所愛者,唯有這傾天之雨水。不避艱難,身攜汙穢,若是入得江河,自是滾滾東去。若是入不得,也可深埋於地下。”

劉備沉默片刻,“雨雪不同,可雪終究要化成水的,陽君何不少待。”

陽球將手自蓑衣下伸出,任由雨水沖刷去上面的血跡,他笑道,“待雪化水,尚需幾時?終不如我這傾天之雨。”

“成則一朝滌清塵埃,成就漢家盛世。敗則身死人滅,如此而已。以一人之身而賭如此大事,說來還是我要賺上一些。”陽球笑道。

“陽君亦有主父晏之志?當知當年主父晏身死的緣由。不論事成與否,只怕都難留得性命。若是此時及時收手,說不得尚且為時未晚。”

劉備還是忍不住勸告一聲。

陽球此人雖狀似酷吏,可今日誅殺王甫父子之事,為公義也好,為私怨也好,終究也算是為民除害。

至於段熲之事,昔年段熲西擊東羌不假,只是後來抓捕太學生之事也不假,這其中又何嘗沒有些真正的志士?

故而段熲可死可不死,既然他選擇身死,劉備自然也是隻能成全。

陽球笑了笑,“走到今日這一步不易,若不試上一試,又如何能甘心?只是劉君應下我的那件事,千萬莫要忘記。”

他不再言語,隨手扯下了身上的蓑衣,任由雨水沖刷著身上的血漬。

斜風細雨,不須歸。

劉備望著陽球離去,轉身回望了一眼身後的雒陽獄,幽暗漆黑,其中如有一雙豎童,欲要將人吞噬而入。

他撐了撐手中的雨傘,想著自家所要走的道路。

他如今要做的,能做的,也無非只是守護好聚攏到他這傘下之人。

然後讓這撐起的雨傘越來越大,直到覆住整個天下。

大庇天下之人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

隔日,陽球懸屍王甫於夏門之外,樹榜文於其側,上書“賊臣王甫”四字。

又有言語流傳於坊間,言陽球嘗對左右之人笑言,當先除權貴大猾者,如張讓曹節等輩,至於公卿兒輩如袁氏子弟,從事自能處置,無須他陽校尉出手。

一時之間,權貴之門聞之莫不閉門。

流言流傳極快,僅是數日之間便在雒陽市井之間流傳開來。

………………

雒陽城北,賈詡宅中。

“如此說來,這個消息是自袁家而出?這倒是有趣了。”賈詡饒有興致道。

“不錯,確是出自袁家。放出消息的人雖然行蹤隱秘,可還是被我的人找到了些蛛絲馬跡。”史阿也是感慨一聲。

當日他聽聞這個消息之後便令手下的兄弟打探消息的出處,廢了不少力氣最後才找到了袁家身上。

“想來是袁家為了袁赦之事報復,袁赦在宮內對袁家多有照顧,如今沒了袁赦,只怕袁家的日子也不好了。”

當日陽球所抓的宦官自然不止王甫父子,還有袁赦等一干宦官,皆被其杖斃在獄中。

賈詡此時正在讀書,聞言笑道,“你真以為袁家是為了報復才放出這個消息?袁家世家名門,如何會為一個宦官坐出這種事。”

史阿一愣,“莫非不是如此?”

“袁家也許固然存了為袁赦報仇的心思,不過想來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罷了。”

賈詡輕笑一聲,“要知宦官與世家向來勢同水火。如今陽球衝鋒在前,應當正和了袁家這些世家大族的心意才對。”

“即便他們不敢貿然出手相助,可也該站在一側搖旗吶喊才是。為何要出此謠言,將陽球與世家孤立開來?如此作為,不是要他陽球死嗎?”

史阿皺了皺眉頭,“賈君的意思是?”

“我自來不介意以最壞的心思來猜測這些世家之人。”他笑道,“依我看來,袁家此舉,無非養寇自重。”

“世家之間其實歷來也多有嫌隙,只是如今宦官勢大,這才迫得他們聚在一起。袁家號稱四世三公不假,可若是沒了宦官掣肘,只怕那些世家未必會甘心拜倒在他袁家之下。”

“史君,袁家可不是楊家。”

他將手中竹簡合攏,放到一側。

“不過至於到底是不是如此,袁家人不言,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

陽球府中,此時正在進行一場遊說。

被遊說之人正是司隸校尉陽球,而遊說之人,則是如今的中常侍之一,程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