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爭先 作品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多年前,許多年後(二)(5k)

程家舊宅裡,老家主程權如往日一般正半蹲在地上,看著自家親手開出來的菜圃。

雖說即便是於此耕種一年也未必能抵得過當年他在生意場上的半日所得,可他心中卻是要比當初滿足不少。

他轉身看向那個李季帶來的年輕人,這還是兩人的初次相見。

“玄德,這人還真是古怪的很。少年之時我最是看不上這田間雜事,可如今即便只是種些野菜,卻也能讓我比賺得銀錢更開心些。你是盧公高徒,可知這其中的道理。”老人笑道。

袖手站在簷下的劉備挑了挑嘴角,“倉廩足而知禮節,程公種田便能有所樂,不過是因程家富貴,衣食無憂罷了。若是田間之農戶,為一日三餐之計,蒼蒼惶惶,片刻不得停歇,尚且猶嫌不足,又如何來的心思去想其他事?”

“備素來信世間有顏回,只是史策如海,如回者幾人?”

程權聞言一笑,“玄德不愧是盧公之徒,言辭灼灼,辭鋒犀利。”

他站起身來,錘了錘有些發麻的雙腿,,“只是這世上欺世盜名者眾,那些常常將庶民掛在嘴邊之人,往往暗地裡做的都是些男盜女娼,為自家謀利之事。”

“我這一路走來,不敢說見多識廣,可於此事上也多少有些心得。有多少人在落魄之時口中處處大談黎民疾苦,就有多少人在顯達之後便轉身開始盤剝起昔年他們口中的可憐之人,甚至恨不得敲骨吸髓才好。”

“程公之言也有理。只是世人千面,這些人落魄之時所言也未必不是真心言語。只是顯達之後,昔年諸般所求唾手可得,於官場之上也好,於商場也好,做個惡人總是要比做個好人容易些的。”

老人笑望向劉備,“看來玄德於此也有所悟。”

他目光漸冷,沉聲道:“只是我又如何知玄德不是這般人?”

“備若是自言不是這般人,程公定然是不信的。”劉備笑道,“不妨且觀之。”

“即便程公見過無數人由善到惡,可備還是希望公相信這世上終究會有人不改初心。”

程權聞言一笑。

他方才見到劉備之時就已然猜到了他來此處的目的。

若是隻為尋求聯手,只須去見程典就是了,無須來見他這個老傢伙。

奇貨可居自然也分兩種。

一種無非是出些錢財,所投之人日後若是成事,自然能得些回報,雖算不上多,可即便賭輸了,卻也無礙身家性命。

另外一種自然就是將身家性命全部壓上,賭大才能贏大。

劉備來尋他,想要的自然是後者。

“玄德說的也有理。”程典笑道,“只是玄德如何自知不會變成這般人?這麼多年,我下注之人無數,自然有清直之人,只是大半都死在了半途。能成事者多是有心思能變通之人,只是人一旦擅變通,自然便容易走錯路,我已然這般年紀了,不願再為人手中刀了。”

劉備笑了笑,“備也有疾,好財物,好美女,好美酒名馬,好錦衣奢華。只是備更喜歡一句言語。”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倒是誠實之言。”程權忽然一笑,“玄德啊,你竟讓我這個本已無所求之人忽然有了些心動。”

劉備彎腰揖首,“還請程公相助。”

程權笑道:“話已至此,敢不從命。”

雒陽城內一處賭坊之外的小巷裡,史阿正透過逼仄的屋簷,望向頭上高懸的大日。

賭坊里人聲喧囂,吵鬧呵罵之聲不斷。

其外倒是頗為安靜,人安馬寂,行人稀少。

一牆之隔,似是分出了兩處人間。

常年流連在賭坊之中的自然多是失意之人。

有人是因賭而失意,有人是因失意而賭,只是不論起因如何,到底是一個個沉淪成了賭坊裡的常客。

旁人如此,那他史阿又如何?

如今在雒陽城中的市井坊間,誰人見了他史阿不稱一聲豪俠?

“只是做個市井坊間的豪俠於你史阿而言真的就夠了嗎?”

那個站在巷子盡頭的讀書人方才笑著問了一句,故而此時史阿便在想這個答桉。

片刻之後,他低下頭來,看向那個極少走出城北的讀書人,“賈君今日是來為劉備做說客不成?”

史阿笑了笑,“雒陽城中豪傑何其多,不想你尋來尋去,最後卻是選上了他。”

站在巷口之人自然是罕見出門的賈詡。

此時賈詡手中正把玩著一個形狀頗為古怪的銅韘,“尋來尋去總要有個定論,於此之時,劉備與我最合適。”

他頓了頓,“於你而言也是如此。”

“你所言也不差,我這次確是來當說客。史阿,你可有意?”

史阿打量了他片刻,整日板著的臉上竟是露出一絲笑意,“阿出身寒微,小時僥倖被王師收為弟子。能有今日已然足矣,不敢多有所求。”

“已然足矣?”賈詡笑了笑,斜靠在一旁的牆上,“就這般做個市井豪俠,整日裡廝混在市井坊間,聽著那些賭鬼遊俠對你歌功頌德,任由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吏對你吆五喝六,頤指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