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爭先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敬這大爭之世,敬這小酌之時(七)(7k)

辟雍者,本為周天子所設大學。

內以圓形為壇,上圓下方,建九室重隅十二堂。

其中更設明堂,以施教化。

立設四門,圍以水池,前門外有便橋。

東漢以後,歷代皆有辟雍,以為尊儒學、行典禮之地。

雒陽辟雍始建於光武皇帝中元元年,只是辟雍未成而光武身死。及明帝即位,才得以親行其禮。

如今鄭玄自西來,將於辟雍辯經的消息早已傳遍了雒陽。

即便是那些市井坊間從不讀書,只知遊手好閒的遊俠們,在飲酒之時也總是要問上一句,“可知鄭公西來?”

若是不知,難免惹來同桌之人的一陣嘲笑。

一時之間,雒陽的酒桌上倒是多了不少談資。

坊間的賭坊裡更是早早開盤,經神鬥經海,又能讓不少人大賺上一筆。

而下注最多,買鄭玄勝的,卻是兩個不願透露身份的神秘人。

不讀書人之人尚且如此,何況雒陽城中多的是讀書人。

今日便是辯經之日,鄭玄和何休還不曾到來,辟雍之外卻已是圍滿了車馬。

昔日蔡邕等人立熹平石刻於太學,其觀視及摹寫者,車乘日千餘輛,填塞街陌。

今日聲勢相比當時更為宏大,好在劉寬早有準備,提前上書,調集了大批軍中士卒守護在辟雍周側。

所以如今圍觀之人雖眾,可秩序卻是不差。

辟雍中央的高臺上,劉寬與蔡邕並排而立,打量著門外的人潮。

蔡邕天下名儒,如此文壇上的大事自然少不得他。

“伯皆,此次辯經你如何看?如今坊間傳的熱鬧,可多是些外行人。誰勝誰負,你這個大儒心中可有猜測?”劉寬笑問向一旁的蔡邕。

蔡邕顯然早已想過,隨口答道:“誰勝誰負其實半點也不重要。如今宦官當道,可我士人之間依舊為古今文而爭執不休。於天下無甚益處。”

“若是此次能有個定論,不論雙方誰能取勝都好。日後自可併力對付宦官,自然是好事。”

“真的是好事?”劉寬一笑,“也只有你這般埋頭學問的讀書人,才會覺的古今文之爭只是為文脈之爭。伯皆,我勸你日後在朝堂上少談政治之事,不然多半會自取其禍。你這般讀書人,還是好好呆在書齋裡治經立說的好。”

他拍了拍蔡邕的肩膀,轉身朝著明堂中走去。

蔡邕一愣,張口欲言之時發現劉寬已然走遠。

只是不知為何,他看著這個以寬仁聞名於世,在朝堂之上累歷顯職的漢室宗親,背影竟是有些落寞。

…………

辟雍辯經是名聞雒陽的大事,辟雍又是天子學堂所在。今日能入其中的除了朝上的公卿,多是出身顯赫的世家子和在太學求學的太學生。

辟雍之內,東面的廊道上,正有兩個混入其中的人靠柱而立。

左側之人身材高大,雖是頭上有了些白髮,可一眼看去依舊頗為健碩。

此人正是數次潛入雒陽,與袁紹聯手救出不少士人的何顒何伯求。

右側之人身量竟是不在何顒之下,姿貌偉壯,一身儒衫在身,頗有些名士風範。

“景升,不想你也會潛入雒陽。”何顒笑道。

他倒確是不曾想到此人在外逃亡多年,如今竟敢返回雒陽。

“你何伯求不懼生死,我劉景升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那人笑答。

此人正是少時成名,名列八俊之一,後又因受黨錮之禍波及,在外逃亡多年的劉表劉景升。

何顒聞言一笑,“如此說來我當初倒是小看你了。景升漂泊江湖多年,可有所得?”

“自然有所得。”劉表展了展衣袖,“表這些倒是結識了不少南方的湖海之士,雖是名聲不彰,可皆是有本事之人。”

何顒打量了他一眼,如今的劉表確是與當年有些不同了。

兩人上次相見之時劉表正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名列八俊,談笑之間揮斥方遒,雖是好為大言,可到底帶著些少年人的銳氣。如今言談之間卻已是頗為沉穩,再不見當年的浮誇之氣。

“果然風霜艱難,最是砥礪心志。當初見你劉景升之時,何曾想過你會變成如今這般樣貌。”何顒感慨一聲。

他這一生自詡善於相人,只是人事無常,命途多變,際遇之間,總會讓人有所改變。

況且如今他行走天下,見了有出息的後輩,難免升起些後輩已成前輩老去的心思。

劉表一笑,“也是逃亡多年才讓表眼界大開,不然困於八俊的名聲,只怕如今也不過是個尋常的世家子罷了。”

“是啊,少年成名未必是什麼好事。”何顒看向中央的圓壇,忽然笑了一聲。

“只是今日於此地成就的,不知又是何人的大名。”

…………

明堂離中央的圓壇極近,即便身處明堂之中,若是在圓壇上辯經,也能聽清圓壇上的言語。

此時明堂之中已然來了不少朝中官員。

朝中官員多是經學出身,所學非是今文即為古文。今日靈帝又早早的散了朝會,為的就是讓他們能湊一湊這個熱鬧。

劉寬坐在上首,蔡邕坐在他右側,左側則是空了下來。

其下左右兩側朝中官員各自依年齒而坐,如今不是在朝堂上,自然要講個長幼有序的禮數。

“今日辟雍之外實在太擁堵了些,不過好在我還不曾來晚。”有人穿過中央的圓壇,自門外而入。

眾人見了此人都是立刻起身,劉寬更是起身相迎。

那人年歲看著要比劉寬大上一些,舉動之間頗為隨和,見狀朝著眾人擺了擺手,笑道:“無須如此,今日老夫不過是來湊個熱鬧,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諸君都是來看辯經的,隨意就好。”

“文饒,莫要怪老夫來遲了,實在是這幾日宗親之事繁多。都是漢室宗親,料理起來有些麻煩,這才耽擱了些時候。不過好在不曾錯過。”來人笑道。

“宗正之事最是麻煩,君郎來的剛好。”劉寬笑了一聲,引著此人到空出來的左側落座。

此人正是魯恭王劉餘之後,如今的宗正劉焉劉君郎。

“不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如此盛事,說不得今日之事日後會流傳下去,你我也能因此事揚名。”劉焉笑道。

劉寬一笑,“即便不曾有今日之事,你劉君郎想要青史留名也算不上難事。君郎之才志,旁人不知,我豈不知?”

“文饒卻是太看的起我了。”劉焉一笑。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笑了笑。

論明哲保身的路數,劉焉更在劉寬之上。

…………

此時辟雍之外忽然喧鬧起來,原來是何休已然先至。

原本擋住門口的太學生立刻自覺為何休讓開道路。

何休在前邁步緩緩而入,其身後帶來的幾個隨從則是手中都捧著竹簡,緊跟在他身後。

何休也不曾步入明堂,只是在圓壇的右手邊落座,此時太學弟子也是陸續步入辟雍之中。

修習今文之人便在何休身後落座,而修習古文之人則是自覺走到另一側落座,只是空出了首位,顯然是將此位留給了還不曾到來的鄭玄。

古今之文,各有領袖。

劉寬見狀一笑,“還不曾開始便已然這般熱鬧了,今日這場辯經倒確是值得期待。君郎,如今今文之學勢大,古文之學只怕要落於下風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