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爭先 作品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敬這大爭之世,敬這小酌之時(三)(5k)

劉備點了點頭,知道蔡邕說的確是事實,如今所謂的清流,無非就是站在宦官對面。

只要有些才學,又敢怒斥的宦官的便是清流。甚至沒有才學,只要敢怒斥宦官的,最少也可搏個剛直之名。

天下洶洶,其罪皆在宦官。

敢有非議之人,必是士人群起而攻之。

這便是如今文壇的主流。

酒舍一事,靈帝可以不在乎,他本就是手握權柄之人,自然無人敢非議。

二袁不在乎,他們和袁赦之事早已傳遍雒陽,不然為何同為名門的楊氏低調做人,而袁氏卻能出行之時輕裘快馬?

段熲這般邊將自然更是不在乎,當年他本就是靠著投入宦官麾下才能在雒陽站穩腳跟。

劉備不在乎,如今他畢竟還是個不被人看入眼中的小人物。

蔡邕卻不得不在乎。

他文名滿天下,若是一朝不慎,和宦官扯上關係,只怕這積攢了一輩子的名頭便要盡數付之東流了。

付之東流也只是小事。

如今他聲名滿天下,天下譽之,一朝譭棄,那便是天下謗之。

劉備笑道:“蔡郎中所言不差,要郎中做此事,確是要冒著不小的風險。只是備一直覺的郎中所求的,是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而非一個清流之名。”

“玄德此言何意?”蔡邕一臉不解。

蔡邕此人在文事上確是不出世的奇才,可在政治一事上卻稚嫩的很。

後來蔡邕身死,固然是有王允剛愎自用之過,可蔡邕在其中未必沒有過錯。

劉備笑道:“若是蔡公參與此事,清流之名或會不保,只是蔡公也當知當年陳公前去為張讓之父送行之事。”

蔡邕點了點頭,明白了劉備的意思。

“若蔡公獨持清白之名,於朝堂之上與宦官分庭抗禮,自然會得天下士人讚譽,聲名遠播於四海。到時誰不稱蔡公一聲天下名儒?日後說不得還會在史書之上留下一個忠直耿介蔡郎中之名。”劉備笑道。

“只是於備看來卻不該如此,昔年岑晊效命於成瑨,違律法而殺人。若是他是能同死,備還能贊他一聲好漢子。可害上官身死卻又奔逃而去,如此人物竟仍得天下讚譽,備以為當笑之。”

說到興起之處,劉備激憤而起,“昔年張儉為清流之首,抨擊宦官,辭賦千餘,康慨陳詞,世人以為天下豪傑。然其後逃亡天下,所累破家滅族者,以千百計數,所過皆殘破。以一身之貪生,累及天下。如此清流,如此豪傑,備為之恥!”

蔡邕訥訥不能言。

“論風骨,我敬範滂,不懼死難而可使王甫詞窮。世上當有這般人。然敬之,卻不願學之。”劉備沉聲道,“蔡公,一人之生死榮辱與天下人之生死榮辱,兩者相較,何者為重?”

“蔡公!我等非是範滂,若屈膝忍辱可做更多實事,又何必白白捐棄性命。”

“苟利社稷生死矣,豈因禍福避驅之!”

蔡邕勐然起身,在屋中來回踱著步子,口中喃喃自語,“好一個苟利社稷生死矣,豈因禍福避驅之!”

劉備不再言語,話已至此,剩下的就看蔡邕如何決斷了。

良久之後,蔡邕停下腳步,沉聲道:“玄德有壯志,邕也非無膽之人。玄德所言之事,我便應下了。”

劉備吐了口氣,笑道:“還有一事要麻煩蔡公。”

傍晚時分,劉備返回緱氏山中。

他策馬上山,返回自家小院之中。

仔細想來,他似是又有些日子不曾去書廬中讀書了。好在如今盧植不在山上,不然還真不好搪塞過去。

只是他剛剛進了院子,簡雍就迎面跑了過來。

“憲和何事如此慌張?”劉備笑問道。

“盧公回來了,他要你回來便去落雲亭見他。”簡雍急促道,“當時盧公的面色極為不好,想來是為了你開設酒舍一事。”

劉備點了點頭,“知道了,盧公看不慣此事咱們不是早有預料,算不得什麼大事。我這便去。”

他將馬交到簡雍手上,接著直奔落雲亭而去。

此時殘陽西照,日光偏移。

落雲亭前的諸般景色都染上了一層褐色。

湖面沉靜而幽深,似是一面帶著些古舊之色的銅鏡。時有魚兒高高躍起,帶起湖面上的點點漣漪,才能讓原本安靜的湖旁帶上幾分喧囂。

盧植正坐在湖邊垂釣,嵴背挺的筆直,只是頭上的白髮似是又多了些。

“盧師。”劉備站到盧植身後。

盧植將手中的魚竿放下,轉過頭來,打量著這個他寄予厚望的學生。

“人常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想你這個弟子短短日子便要出師了。”盧植笑道。

“盧師說笑了,即便給備再多時日,備也是比不上盧師的。”

“如何比不上?若是你那個酒舍做成了,到時候即便是我都要敬你三分了。如此都算不上出師,那如何才能算是出師?”盧植雖然是笑言,可劉備卻能聽出其中藏著的怒意。

他雖是被盧植質問,臉上卻是不見絲毫惶急之色,盧植之問早已在他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