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蟬 作品

第328章 何謂皇帝

  躋身劍仙境,顏戰天在劍道上的天分同樣很高。

  能從老趙劍仙不算是劍的東風一劍中,悟出零星劍意,融入他怒拔劍的破軍中,這已經可以說是從無到有的突破了。

  “謝師傅,那是什麼情況?怒劍仙說,他從師父的東風一劍中借到了些許劍意。”李凡松問道。

  “以前洛先生自困於一城,同趙兄一般自鎖青城,你師父起碼有兇女人去問劍。而洛先生卻是無人敢去問劍。”寧採臣說道,“不過自從趙兄去了一趟慕涼城,等我與長風兄再到的時候,洛先生已經有意無意地有出城的想法。”

  “是,師父,改變了孤劍仙?”李凡松疑惑說道。

  寧採臣看了看顏戰天,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所知道的老顏,有怒劍三式,怒拔劍,怒斬劍,怒回劍。可今夜這一劍東風破,我卻是聞所未聞,應當是老顏觀趙兄安南一劍之後,所領悟的新劍法。”

  “原來,師父不止改變了一位劍仙,他改變了兩位劍仙。”李凡松看向風起雲湧的戰局之間。

  橫起的破軍,劍意肆虐,將四方空氣攪動得凌冽,周圍店家的酒旗都被吹得猛烈招搖,青龍臺頂的瓦片,也被吹得闔動起來。

  可那青山孤竹一般的人物彷彿可無視這種猛烈,他強任他強,明月照大江,他橫任他橫,清風拂山崗。

  不管多麼劇烈的風,也只能吹拂得洛清陽的衣袍陣陣,鬚髮飛舞,卻無法撼動他本人一分。

  “兩位劍仙,這是在等什麼?!是還要等觀眾?”看著久久不曾出手的二人,怒劍的氣勢在不斷攀登,劍意將劍氣凝成一把把實質一般的巨劍。

  “你以為,劍仙之爭,都和草莽武夫一般,你一回合我一回合地來往,刀光劍影?”像是被捂著的清脆女聲響起。

  “姬雪小友。”寧採臣樂呵呵地看向來人,是一名潔白長髮戴著面具的纖細少女。

  “李師叔,真以為話本說書裡道的那般。”小飛軒也嫌棄地說道,“什麼一劍天門開,萬劍歸宗自天而來。”

  “師父當年不就是劍河巡天了嗎?”李凡松不服氣回懟道。

  “孤劍仙清雅高潔,斷然不會有那般俗氣。”姬雪說道。

  “老顏的劍,實際上是在對洛先生施壓。”寧採臣解說道,“不過,洛先生如今的心境,彷彿巖崖依舊抵風波一般巋然不動。”

  “孤劍仙的心境,無敵於天下。”姬雪淡淡說道,彷彿在嘲諷某位曾經因心境不穩差點發瘋入魔的劍仙,“入天啟如入無人之境,剛才的五大監聯手,一樣被他輕鬆以劍鞘破去。”

  得,還嘲諷了另一位當年突圍太安城失敗的劍仙。

  “你一人一劍,便要壓得天啟城無人抬得起頭。”怒劍仙終於說話了,“真當自己是李鶴時了嗎?”

  “顏劍仙,洛某不曾有過這種意思,是你理解錯了。”洛清陽緩慢說道。

  “真當自己無敵於天下了?!”橫於胸前的破軍,怒意昂然,悍然出鞘,由透明劍氣凝結成的萬千實質狀的破軍劍一樣跟著律動。

  借來的東風二兩劍意,融入了霸道破軍之中。

  劍光璀璨,如星墜大地,彷彿安南當時的東風縮小版。

  逼指洛清陽。

  “劍都沒有!你看不起顏某嗎!”東風破的璀璨中,傳來顏戰天怒不可遏的聲音。

  輪迴反覆的劍氣,像南飛的候鳥群一樣朝著洛清陽而去,撞擊在孤劍仙周身三尺的時候便裂解破碎。

  李凡松看到,星子墜落一般的一劍迫進,有安南之時師父一劍東風的些許味道,攜天威將洛清陽衣袍陣出獵獵之聲。

  恍惚間,游龍一般的劍鞘動了。

  劍鞘狹長,輕巧遞出,一句感嘆從所有人心底中升起:“何事放不下?”

  “這!便是孤劍仙的劍了嗎?”摘下了斗笠的孫陽,仰頭看著那無比璀璨華貴的一劍,被樸實無華的劍鞘擋住。

  劍鞘頭,抵住了霸道的劍尖。

  破軍帶來的華麗一劍,被無修飾的劍鞘抵擋,彷彿在昭示著一個道理,繁複駁雜,終歸樸素,返璞歸真。

  劍鞘上所帶的韻味,彷彿將人帶到那茫茫的草原,一輪明月擢升當空,草原上的風吹散了一切雲彩,所以照得整個大地亮堂堂。

  孤身一人,帶著一隻竹簫,逆著離離原上壓低一川草的微風,在涼爽的風掠過周身,看見月下風中顯現出放養的牛羊。

  微風吹過竹簫嗚咽的聲音讓人感覺到靜謐又愜意,沐浴著月光似乎能把一切煩惱都放下。

  “放下。。。”孫陽被這股釋懷的劍意沖刷,呢喃說道,“真的可以放下嗎?”

  “顏劍仙,你我這般境界,為何還放不下這爭鬥之心。”洛清陽說話不再生硬,反而是越來越流暢。

  輕擰劍鞘,那破軍散發的劍光華貴,卻是被孤劍仙一擰劍鞘而散去,猶如四散的螢火,又像新品的煙花。

  顏戰天破軍脫手,往後急退,被無雙一把按住其背,將其頂住。

  破軍沒有徑直砸到地面,頃刻之後自動歸航入鞘。

  “這就。。。結束了?”李凡松擦了擦眼睛。

  “老顏,曾在南訣,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寧採臣說道,“輸贏之論,那是江湖上才研究的。由我觀之,一場雙方都有新意的劍戰,這才是這青龍臺上最重要的。”

  天問九歌的劍鞘轉動,太安城內,沒去未央宮參加萬壽節,獨自呆在芷蘅宮的宣妃突然有感淡淡的劍意。

  “這是。。。”易文君雙目有些迷離,“劍意熟悉,卻無半點淒涼之意,為何會如此。”

  她抬頭,望向傳來劍意的青龍臺。

  走出寢宮:“是師兄來了嗎?”

  “師兄,你來了?”

  一句關切的詢問,千里傳音,到青龍臺上,落入每個人的耳中。

  “謝師傅!這是?!”李凡松不解地看向謝宣。

  “還是來了。”姬雪拳頭握緊,冷白皮的拳背上,可看到那青色的靜脈。

  “影宗傳音術,是宣妃娘娘!”寧採臣聽到這入耳的溫柔話語。

  “是。”洛清陽一步踏出,憑虛御空,超然於青龍臺之上,“我來了。”

  “師兄,你整整遲了二十年。”依舊是傳音入耳。

  洛清陽搖搖頭,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師妹,你我都不復少年了。”

  超然絕倫的孤劍仙,御風而行,往宮中傳來宣妃聲音的方向而去。

  一群人正打算跟上,李凡松卻被寧採臣阻止,道:“子曰,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凡松飛軒,這場前輩舊情與是非,你們就別去了吧。看多了不好。”

  “這。。。”飛軒和李凡松面露難色,這可是驚天大八卦啊。

  “聽為師的一句。乖。”謝宣說道。

  “好吧,謝師傅。”李凡松垂頭喪氣,不情願地說道。

  太安城城牆上,一人映血月,粉色月光下竟是沒有一種妖冶,卻猶如清新少女在與月亮偷說悄悄話一般的安詳清麗的美好之感。

  孤劍仙負手踏空而來,看到那個背影,清麗脫俗,他輕聲呼喚:“師妹。”

  宣妃回過神,刻意穿著得樸素依舊掩蓋不了那副傾盡天下的模樣。

  “你還跟我記憶中的一樣好看。”孤劍仙說道。

  宣妃娘娘搖了搖頭,眼角溢出淚光道:“二十年過去了,師妹都老了。”

  “娘娘!此人意圖謀逆行刺!”瑾宣突然冒出來,冷冷說道,“不可與之為伍!”

  憑虛御空的孤劍仙,懸掛身邊的劍鞘入手,一鞘威壓,大監運起十成虛懷功艱難頂住。

  “對了。”一手鎮壓大監,令其難以插嘴與宣妃的談話,另外一手招了招,破空飛來一道黃光。

  姬雪看到了,面具下,咬了咬著唇角。

  洛清陽輕輕託手,那一抹黃光便被託舉送到了易文君的面前。

  “這是。”一把竹劍橫在易文君面前,看清到了上邊用楚篆的銘文“娥皇?”

  “師兄,這是?”易文君接過娥皇竹劍問道。

  “小時候,說過要給你一把劍替我保護你。”孤劍仙說道。

  “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師兄你還記得。”宣妃突然笑了,嬌俏宛若少女。

  洛清陽點了點頭,看了看她素雅的衣裙問道:“這些年在宮中,可曾被虧待?”

  持劍娥皇的宣妃,揮舞了片刻試了試手感,靈動得如花間蝴蝶,收劍搖了搖頭道:“不曾,陛下待我極好。”

  洛清陽點了點頭,又問道:“這些年過得可否開心?”

  劍垂下,那肌膚嫩如少女的面龐卻有淡淡哀愁爬升上眉頭,宣妃搖了搖頭,道:“過得很好,但不開心。”

  “既然如此,師妹可否願意同我一起離開天啟?”孤劍仙旋即追問道。

  一直尾隨洛清陽而來的姬雪,心提到了嗓子眼。

  被劍鞘鎮壓住的瑾宣,咬著牙從齒縫中哼出聲:“娘娘可要慎重回答!”

  洛清陽看了瑾宣一眼,加重了手中劍鞘的力道,大監便再也無心思說話。

  宣妃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羽兒生在天啟,長在天啟。我若離開,恐怕他會思念我。”

  孤劍仙點了點頭。

  “師兄,我們一起散散步吧。”洛清陽問完,宣妃笑道,“我們已經許多年沒有一起散過步了。”

  “好。”孤劍仙應允。

  “我不喜歡有人跟著。”宣妃說道。

  洛清陽點了點頭,鬆開鎮住瑾宣的劍鞘。

  “娘娘!今夜之事,老奴定會在聖上面前參你一本!”瑾宣得以喘一口氣,惡狠狠地說道。

  “要去便去,我還怕你如告刁狀不成?”這一刻的宣妃,如同少女一般,擁有刁蠻的特權。

  一道劍氣打在了瑾宣大監的身上,用力精準封住了大監的穴道,讓他只能僵立在原地。

  “洛清陽!”瑾宣怒斥。

  太安城牆上,宣妃提著裙角,在牆頭漫步,洛清陽則是負手御風在空中,二人之間保持著君子的距離。

  “師兄,你。。。”感覺到洛清陽有所不同,宣妃轉頭望向御空之人。

  “師妹,我已經完全放下淒涼劍了。”洛清陽平靜答道,身邊沒有突生異象,仍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猶如清雅淡泊的竹。

  未央宮中。

  聽完明德帝費力所說,蕭凌塵手中的漢白玉仿昊闕跌落在未央宮的地面上,發出鏗鏘的聲音。

  “謝陛下告知。”蕭凌塵單膝以軍姿跪地,“不愧是我父王,遺計安定北離十幾年。”

  “嗯。”明德帝咳嗽了幾聲。

  “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蕭楚河?”蕭凌塵目不斜視,望著上位天子。

  “朕會恢復他的爵位,讓這個爵位永生都提醒他記得今日之事,記得與你父王之事!”明德帝冷冷說道。

  “兒臣,謝主隆恩。”蕭瑟跪地,麻木說道。

  “都近前來。”明德帝說道。

  蕭凌塵扶起蕭瑟,向上位移動。

  “兵臨城下,逼迫朕坦白當年之事。是你們一起商量的嗎?”明德帝看著近前的兩位後輩,問道。

  “是我一人所為,不關凌塵的事。”蕭瑟回答道,“父皇你若是要降罪,罰我一人便可。”

  “不,蕭凌塵為琅琊軍主帥,若是有罪,蕭凌塵也難逃其咎。”小琅琊王說道。

  “朕明白,你一人流落海外。一直想替你父王問個明白,朕為何要這般作為?”明德黯然道,“這番沉冤昭雪,不是不可以,但必須是在朕百年之後由當時皇帝下詔,不能在朕即位之時宣告!那樣便會打草驚蛇,讓皇族看透明白,朕這是在虛張聲勢,殺雞儆猴,等朕一龍馭賓天,他們很快便會捲土重來,到時候誰能壓制得住這幫野蠻生長的貴族。”

  “依朕看來,你此番發兵天啟,還是稚嫩了一些。”明德帝自顧自地說道,“若是朕處你之位置,必定會依託海上之便利,在各無名小島上建立鑄幣廠,仿照北離貨幣大量私鑄銅錢。”

  “然後通過來往商船,將大批量銅錢流入北離中原,以此來衝擊北離市場,降低北離官方在信譽。”明德咳了咳說道,“等到官家信譽破產,那時候一呼百應,才是起兵之時,如今北離日益昌隆,此時發兵毫無建樹,若非朕命不久矣,朕會親自征伐一場給爾等看。”

  “皇兄萬壽無疆!”蘭月侯適時說道。

  明德帝微微咳嗽,擺擺手說道:“你們二人,明白了否?”

  “兒臣明白。”

  “凌塵明白。”

  “如今朕甚是艱難,軍中難免動盪,凌塵你識大體,肯冒著生命危險入宮,做得很好。”明德帝誇獎道。

  “陛下敢讓大將軍持一卷空白聖旨而來,那凌塵便跟著賭一把。”蕭凌塵說道。

  “我葉嘯鷹為北離爪牙,拳頭永遠都不會向著我北離同袍。”葉嘯鷹在下位說道。

  “凌塵,你的言行,很有你父王當年的風範。”明德帝讚歎道。

  “若凌塵真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犯上作亂,到了下面,保不齊會被父王吊起來抽打。”蕭凌塵恢復些許笑意,幽默說道,“陛下,凌塵有自知之明,當不了皇帝。”

  “誒。”明德帝挪了挪身子,“那依你之見,什麼人適合當皇帝?”

  “自然是陛下這樣的人。”蕭凌塵說道。

  “那你說說,朕是如何的人?”明德問道。

  “凌塵不敢。”蕭凌塵低下頭道。

  “朕恕你無罪。”明德帝說道。

  見蕭凌塵還在支支吾吾,蘭月侯不悅道:“陛下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支支吾吾的成何體統。”

  “陛下您心思重,性格穩,考慮全。您剛剛說的私鑄銅錢破壞北離信譽之道,猶如自己造自己的反,想必陛下每日都會揣摩會有什麼人如何造反北離。給一種人伴君如伴虎的感覺。”蕭凌塵答道,“我在海外,習慣了瀟灑,真要被禁錮在這皇位上,非得瘋了不可。”

  “皇帝有這個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利,但同時也是一把枷鎖,這個位子逼著皇帝不得有感情,甚至逼著皇帝與自己的手足相殘。”蕭凌塵說道。

  “當年的事情,其實有另一種解決方法,就是您同我父王一起堅定的告訴天下,削藩是必然的。不必犧牲我父王。”蕭凌塵嚴肅道,“可那樣,勢必會激起各地藩王的不滿,從而一同揮師北上,天下大亂。”

  “如今,四方諸侯,都被朕與你父王的計策,分化擊破,讓月離去剪除臃腫。”明德帝暗淡說道,“可你父王卻已經不在。”

  “這是我父王的計策,但並不代表我能原諒陛下和我父王。”蕭凌塵冷冷說道,“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你們二人。”

  “既然陛下問到凌塵,皇帝該如何抉擇。”蕭凌塵說道,“其實很簡單,依凌塵所見那個位置,就是一把枷鎖,你最恨誰,就把誰放在那個位置上。”

  聽聞如此,明德帝皺眉怒道:“治國不是兒戲,若單純按照感情喜歡厭惡來,對天下百姓不負責。朕既恨南訣犯我邊境,是不是就要把皇位拱手相讓給南訣?”

  “要當皇上,就必須以天下百姓為重。權力是公器,不是朕一人所持。要讓天下人都看到朕有解決問題的誠心與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