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八百二十六章 本命瓷

    田婉再無半點以往的諂媚神色,眼神凌厲盯著這個正陽山的廢物,她臉色冷漠,語氣生硬道:“竹皇,勸你管好自己的爛攤子,落魄山不是風雷園,陳平安也不是李摶景,別覺得風波落定了。至於我,只要你識趣點,私底下別再胡亂探究,我依舊會是茱萸峰的女子祖師,跟一線峰井水不犯河水。”

    竹皇今天熬過了一連串的天大意外,也不在乎多個心性大變的田婉,笑道:“蘇稼和那枚養劍葫,以及我那關門弟子吳提京,反正都是你帶上山的,具體如何處置,你說了算。”

    田婉神色淡然說道:“立即恢復蘇稼的祖師堂嫡傳身份,她還有繼續練劍的資質,我會暗中幫她,那枚養劍葫放入寶庫,名義上依舊歸屬正陽山,什麼時候要用了,我去自取。至於已經離山的吳提京,你就別管了,你們的師徒緣分已盡,強求不得。不去管他,說不定還能幫著正陽山在將來,多出一位風雪廟神仙台的魏晉。”

    竹皇問道:“那麼宗門諜報、山水邸報和鏡花水月三事?”

    田婉冷笑道:“自然是有勞宗主另請高明瞭。”

    其實竹皇當下最想要一巴掌打死的,是水龍峰晏礎的那個得意弟子。

    田婉轉過頭,看著這個昨天還志得意滿、謀劃一洲的宗主,譏笑道:“是不是到現在,還不知道問劍之人,到底是誰?”

    竹皇落座後,伸出一掌,笑道:“不如坐下喝茶慢慢聊?”

    田婉直接御風返回那座鳥不站的茱萸峰,竹皇自嘲一笑,收起了那些劍意,小心翼翼藏入袖中,再出聲將那掌櫃倪月蓉喊來,陪著自己喝茶。

    倪月蓉跪坐在蒲團上,喝著茶,感覺比喝刀子還難受。

    竹皇突然拋出一個問題:“倪月蓉,如果當年你可以選擇,而且不管如何選擇,都沒有半點後後顧之憂,你還會當那晏礎的山上外妾嗎?”

    倪月蓉臉色慘白無色,竹皇身體前傾,竟是幫她續上一杯茶水,然後和顏悅色道:“不用緊張,我只是想聽一聽真話。”

    倪月蓉滿頭汗水,顫聲道:“能夠被晏掌律看上,雖無名分,倪月蓉沒有任何怨言,這麼多年來,晏掌律對我和過雲樓,還有青霧峰,多有幫襯。”

    竹皇笑著點頭,她的答案是什麼,本來就無所謂,竹皇想要的,只是她的這份如履薄冰,於是竹皇又問道:“你覺得元白出任下宗宗主,對我們上宗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倪月蓉硬著頭皮說道:“宗主英明。”

    竹皇笑道:“那讓你去擔任下宗的財庫負責人,會怎麼做?”

    倪月蓉靈光一閃,說道:“我與水龍峰再無半點瓜葛,往後只有公事往來,再無半點私誼。”

    竹皇繼續問道:“如果你在下宗那邊,大權在握了,哪天看中了一個相貌英俊的下宗子弟,對他極有眼緣,你會怎麼做?會不會學晏礎,對他威逼利誘?”

    倪月蓉如遭雷擊,這個宗主,今天是不是失心瘋了,怎麼總是問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倪月蓉神色尷尬道:“若是雙方你情我願,就結為山上道侶,如果對方已經心有所屬,強扭的瓜不甜,不敢強求。”

    倪月蓉當然很怕眼前這位宗主,但是那個頭戴蓮花冠、身穿青紗道袍的年輕劍仙,同樣讓倪月蓉心有餘悸,總感覺下一刻,那人就會面帶微笑,如入無人之境,隨意出現在正陽山地界,然後站在自己身邊,也不說什麼,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想什麼,更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竹皇嘆了口氣,心中憂慮,不減反增。

    看來今天問劍最狠的,不是陳平安和劉羨陽的那些劍術,而是當時劉羨陽登山時掏出的那幾本賬簿。

    顯而易見,只會是陳山主的手筆!

    因為劉羨陽一看就是個懶散人,根本不屑於做此事。而陳平安年紀輕輕,卻城府極深,行事好似最耐煩,只差沒跟正陽山討要一個掌律頭銜了。一個人成為劍仙,與當宗主,尤其是開山立派的宗主,是天壤之別的兩回事。

    竹皇驀然拍碎案几,嚇得倪月蓉伏地不起。

    竹皇深起身走到欄杆那邊,轉頭北望,挑選位置。

    界碑一旦立起,何時才是頭?!

    白鷺渡那邊,韋諒獨自行走在蘆葦蕩小路上,從過雲樓那邊收回視線,輕聲笑道:“一場兵解,點到即止,恰到好處。”

    回了渡船,陳平安與於樾抱拳笑道:“於供奉。”

    一般陳平安不這麼客氣,畢竟是新上任的供奉。

    年輕山主沒喊什麼客卿,而是供奉。於樾忍不住大笑不已,有了隱官這句話,老劍修懸著的一顆心就算落地。回頭再喝酒,氣死那個蒲老兒。

    然後陳平安說要議事,小米粒連忙帶路,挑選了龍舟渡船上邊最大的一間屋子,陳平安隨意就近坐在了靠門的座椅上,所有人很隨意落座,也沒個身份高低,尊卑講究。

    小米粒自顧自忙碌起來,在每人桌上,都放了少許瓜子,畢竟今兒出門帶的不多,捉襟見肘了哈。

    等到落魄山右護法轉了一圈,發現輪到裴錢和大白鵝那邊,自己手裡邊只有幾顆瓜子了,撓撓臉,原路返回,從老廚子、周首席和米次席他們那邊,分別道歉後,依次拿回些許,補給了裴錢和大白鵝。

    崔東山率先開口,說咱們周首席打算回桐葉洲了,陳平安笑道:“正好,可以帶上曹晴朗,順利的話,爭取在今年末,最晚明年開春,咱們就在桐葉洲北方地帶,正式建立落魄山的下宗。”

    姜尚真笑著答應下來,反正順路。

    陳平安繼續說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等我們回到落魄山,玄密王朝那條風鳶跨洲渡船,也該到牛角渡了,到時候你們就將這條渡船一併帶去桐葉洲,有了這條風鳶渡船,未來我們就需要開闢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跨洲路線,陸路怎麼走,海路怎麼走,與路過王朝、仙家山頭如何打交道,尤其是跟路途各大渡口攀交情,都需要仔細權衡,不能有絲毫紕漏。東山和裴錢,你們是去那邊幫忙,以後還要返回落魄山,按照先前那個既定方案,種夫子,米裕,隋右邊,崔嵬,就需要在那邊落腳修行了。種夫子幫著曹晴朗把控大方向,裴錢負責與青虎宮和蒲山草堂走動,東山就盯著金頂觀幾處山頭,至於我們米大劍仙……”

    說到這裡,陳平安笑著不說話,嗑起了瓜子,米裕趕緊放下手中瓜子,挺直腰桿,“我反正全聽種先生的吩咐,是出劍砍人,還是厚臉求人打點關係,都責無旁貸。”

    種秋笑道:“不敢對米次席隨便發號施令。”

    於樾就納悶了,隱官不一樣喊你是劍仙,還是大劍仙,也沒見你米裕惱羞成怒啊。咋的,次席供奉欺負一般供奉啊?

    陳平安望向泓下,說道:“隋右邊不在船上,泓下,有勞你回頭告訴她一聲,到了桐葉洲,就由她負責具體對接玉圭宗和雲窟福地。”

    泓下立即起身領命。

    陳平安笑道:“下次還這麼見外,小米粒就別發瓜子了。”

    泓下坐下,有些赧顏。

    小米粒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盪腳丫呢,撓撓臉,“山主,我下次兜裡瓜子,可多可多。”

    泓下姐姐那麼好說話,雖說瓜子什麼的,半點不值錢,誰都不稀罕,可如果只有泓下姐姐手邊沒有瓜子,多沒面兒。

    陳平安笑道:“那就由你負責下次提醒泓下別起身說話。”

    小米粒一聽又有職務在身,笑得合不攏嘴,使勁點頭道:“好的好的,以後每次議事之前,我都會與泓下姐姐提醒一句的。”

    米裕斜眼那個於老劍仙,皮笑肉不笑道:“於供奉,一登門就能磕上瓜子,了不得啊,在咱們落魄山,這可不是誰都有的待遇。”

    於樾愣了愣,在落魄山嗑瓜子,都是有講究的事情?

    小米粒更是雙臂環胸,皺起兩條小眉頭,難道自己買的一麻袋一麻袋瓜子,其實是揀著寶了,其實賊金貴?

    然後就是讓掌律長命,制定出一份詳細具體的門規,儘量簡單些,不用過於瑣碎。

    之後討論下宗的名字,陳平安讓所有人都幫忙想個,陳靈均大義凜然道:“老爺取名字的本事,自稱天下第二,沒人敢稱第一,第三的那個,也要心虛幾分,恨不得自稱第四……”

    崔東山開始朝陳靈均丟瓜子殼,“就你最鐵骨錚錚是吧?”

    結果崔東山捱了身邊裴錢的一手肘,崔東山瞪了一眼對面的青衣小童。

    陳靈均怒了,伸手接住瓜子殼,反手就丟回去,你被裴錢打,關老子屁事,之前在船頭被你踹一腳,都沒跟你這隻大白鵝算賬,我與魏檗可是兄弟相稱,平輩的,所以你踹的哪裡是我的屁股,是魏大山君的臉面好不好,現在當著我老爺你先生的面,咱倆劃出道來,好好過過招。

    陳平安也不理睬他們的打鬧,沉默片刻,笑道:“希望我們落魄山,一直會是今天的落魄山,希望。”

    議事結束之後,陳平安只讓崔東山和姜尚真留下。

    寧姚坐在一旁,繼續嗑瓜子。

    陳平安說道:“當年本命瓷碎了之後,我這邊拼湊不全,多則六片,少則四片,還留在外邊。”

    姜尚真和崔東山都神色凝重。

    寧姚也放下手中瓜子。

    陳平安笑道:“現在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大驪太后那邊,肯定有一片,因為先前在過雲樓,被我抓到了馬腳,之外鄒子極有可能給了劍修劉材其中一片,杏花巷馬家,也有可能藏下,至於北俱蘆洲的瓊林宗,可能有,可能沒有,我會親自去問清楚的,至於中土陰陽家陸氏,不好說。就目前來看,我能想到的,就是這些線索。你們不用這麼如臨大敵,要知道我曾經斷過長生橋,後來合道劍氣長城,當下這副體魄,反而成了好事,哪怕本命瓷碎片落在別人手上,其實已經對我的修行影響不大,只會讓我有機會順藤摸瓜。”

    陳平安站起身,微笑道:“那就走一趟大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