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二十八章 李花太白虎頭帽

    人性之複雜難測,本就在神性和獸性之間遊曳不定,在人心間相互拔河,才能夠讓人族最終成為打碎遠古天庭大道的那個一。

    神靈將其視為最壞,人族卻做到了最好,各走極端,此消彼長,從而更換了一個一。

    道老二瞥了眼得意洋洋的師弟陸沉。

    陸沉正要繼續說話。

    一位少年面容身姿的小道士出現在欄杆旁,“哦?”

    哪怕是道老二與陸沉都有些措手不及,毫無察覺。

    陸沉立即閉嘴,收斂神色。

    道老二畢恭畢敬打了個稽首,沉聲道:“弟子餘鬥,拜見師尊。”

    白玉京道老二,俗名餘鬥,家鄉青冥天下。修道八千載。

    陸沉趕緊一個後仰,翻轉落地,直腰後打了個稽首,“弟子陸沉,拜見師尊。”

    白玉京三掌教,俗名陸沉,道號逍遙。家鄉浩然天下。修道六千年,入主白玉京五千年。

    只不過道祖在那蓮花小洞天的觀道容貌,卻非少年。

    道祖微笑道:“可惜未能親眼見到白也出劍。”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壞了規矩。至聖先師和道祖佛陀,當年三教祖師共同為天地訂立規矩,此後萬年,各自都不曾違例一次。

    在這“少年”身邊,稍晚一步,出現了一位首次做客白玉京的外鄉來客。浩然天下桐葉洲,東海觀道觀老觀主。

    對於那位十四境老觀主,道老二顯然並沒有放在眼中,看也不看一眼。

    陸沉笑道:“老觀主何等道法通天,都能與我師父掰手腕了,當年怎就輸給了老秀才,以至於先輸了一枚簪子,又輸了藕花福地的日月精魄,實在讓晚輩倍感意外。”

    老觀主嗤笑道:“輸?道有先後?法有大小?虛舟有高下?”

    老道人看似隨口言語,卻言出法隨,以至於整座白玉京五城十二樓皆有感應,尤其是那座城主位置暫時空懸的神霄城,最是搖晃不已。

    陸沉恍然道:“受教受教。”

    道老二冷哼一聲,神霄城異動隨之停歇。

    道祖說道:“陸沉。”

    陸沉立即心領神會,笑道:“謹遵師尊法旨。”

    不過這位三掌教不是去往天外天,而是去往大玄都觀。

    道老二則去往天外天,近期註定要幫著師弟陸沉收拾爛攤子。

    老觀主說道:“第五座天下,要變天。”

    一座天地初開的嶄新天下,大道壓勝最重,誰高壓誰肩頭。但是寧姚先前實在“氣盛”,鋒芒無匹,以至於連那方天地大道都不得不暫時避其鋒芒,原本沒有意外的話,寧姚會躋身飛昇境,到時候才是大道關鍵所在,畢竟天下第一位飛昇境,與天地間第一位十四境,積攢下來的天道劫數大小,雲泥之別。

    但是當那個小丫頭祭出一把仙劍,遠遊浩然天下,牽一髮而動全身,變數極大。

    那些蠢蠢欲動的遠古存在,不會對此視而不見,極有可能不再蟄伏各地,而會蜂擁而起。

    道祖說道:“不然。”

    老觀主點頭道:“天變未必變天。”

    道祖笑道:“然也。”

    ————

    飛昇城。

    捻芯看著臉色微白的寧姚,問道:“何必如此,何苦如此?”

    捻芯實在不認同寧姚的選擇。太冒失,太激進。

    她都有些後悔將那封密信提早給寧姚看了。

    龍虎山天師府的出劍也好,白玉京道老二的出劍也罷,猶大有餘力,但是寧姚如今畢竟才是仙人境劍修瓶頸。就要祭出真正的本命飛劍,遠遊別處天下不說,還要摻和那場當之無愧的神仙打架,怎麼看都是不划算的。一旦仙劍“天真”遭受破損,受傷而歸,就已經是莫大損失,仙劍若是就此崩碎遺落在扶搖洲戰場,說不得寧姚就要直接跌境到玉璞,飛昇城等於失去了那個穩居天下第一寶座的大劍仙寧姚,而寧姚距離嶄新天下的飛昇境第一人,不近反遠,最終一步慢步步慢,不光是寧姚自身大道受阻,飛昇城極有可能就此失去以一城爭天下的大好先機。

    寧姚坐在門檻上,默不作聲。她只是伸手擦拭掉眉心處的鮮血。

    不管如何權衡利弊,寧姚都不該如此意氣行事,捻芯搖頭道:“如果陳平安在這裡,一定會攔阻你。”

    “為飛昇城,該做的事,我都會做。”

    寧姚說道:“但飛昇城是飛昇城,我是我。如果飛昇城沒了一位飛昇境劍修,就要失去天下大勢,我不覺得飛昇城有了寧姚,就真的可以爭得天下。飛昇城真要就此失勢,我一樣不虧欠飛昇城半點。”

    只是虧欠他那麼多的辛苦謀劃。

    而寧姚也不覺得他在身邊,會攔阻自己出劍。

    再說了,如果有他在飛昇城當隱官,她只會更閒。哪裡需要這麼勞心勞力,出劍就是了。

    寧姚伸出手背,抵住眉心。

    此次祭劍,非同小可。

    在這之前,劍氣長城除了陳清都,只有董三更、陳熙在內的寥寥幾位老劍修,知道她其實擁有“斬仙”之外的第二把“本命飛劍”。

    何況即便是那把本命飛劍“斬仙”,寧姚也不太願意祭出,因為很容易被“天真”牽引,導致寧姚劍心失控。到時候就真要淪為仙劍“天真”的劍侍了。一把仙劍劍靈的桀驁不馴,劍心純粹至極,修道之人,要麼以境界強行壓制,要麼以堅韌劍心砥礪,別無他法,什麼善惡人心,什麼大道親近,都是虛妄。

    寧姚溫養兩把飛劍本身,就既是煉劍,又是以“斬仙”問劍“天真”。

    事實上,寧姚曾經私底下詢問過老大劍仙一個問題,那個甲子之約,陳平安真的沒事嗎?

    當時陳清都答非所問,看那位前輩到時候的心情吧。

    捻芯突然皺了皺眉頭,說道:“你要小心這座天下的大道針對。”

    寧姚轉頭望向這個縫衣人。似乎這句話,是有人在提醒捻芯,然後捻芯再來提醒自己。

    捻芯搖頭道:“這件事情,我還是要信守承諾的。”

    寧姚點點頭,“沒有‘天真’,我還有‘斬仙’。”

    捻芯突然笑了起來,“能讓他喜歡,果然只有寧姚。”

    當年在那牢獄,關於與寧姚的所有相逢和重逢,年輕隱官從不與誰提及,就像個……守財奴吝嗇鬼,好像多說一句,就要少去好些銀錢。

    倒是那頭飛昇境化外天魔霜降,因為與年輕隱官相互算計的緣故,得以知道些內幕,實在憋得慌,就與捻芯多說了些。

    霜降其實也不曾真切看清陳平安近乎迷宮的複雜深邃心境,只是與捻芯說了兩個相對模糊的心相景象,一個是少年腳步沉重地走向陋巷小宅,天地昏暗漆黑,唯有祖宅屋內那邊如有一盞燈火點亮,光明,溫暖,草鞋少年在門口那邊略作停頓,看了一眼屋內光明,他既不敢置信,又忍不住開懷起來,這讓少年跨過門檻後,腳步變得輕快起來,少年卻小心翼翼走得更慢,好像不捨得走快了。

    再就是少年獨自走向一座廊橋,步履蹣跚,天地間愈發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是當死氣沉沉的少年緩緩抬頭,見到臺階上坐著一個人,少年原本漆黑如墨、好似深墜古井深淵的一雙眼眸,如驀然瞧見日月光明。

    寧姚告辭離去。

    捻芯重新將那盞燈火放回桌上。

    龍虎山天師府。

    在老秀才離開摘星臺後,趙天籟說道:“有勞無累道友,走一趟扶搖洲。總不能教幾座天下笑話我們天師府有劍等於沒劍。”

    小道童點點頭,化做一道劍光,率先去往扶搖洲。

    在那老秀才在那天師府現身之時,其實正是扶搖洲戰場最為形勢險峻之際。

    故而老秀才的離開穗山,故地重遊天師府,當然不是無頭蒼蠅亂撞,只不過在老秀才火急火燎趕往龍虎山之前,至聖先師卻給了個奇怪說法,到了天師府那邊,先隨便逛逛,不著急敘舊。所以就有了老秀才的奉旨找酒,喝你趙天籟一點酒咋了,那副楹聯寫了多少個字?尤其匾額橫批“天人合一”四個字,是能隨便給的?

    文廟那邊當年為此不是沒有吵鬧,覺得會分去一部分儒家道統文氣,關鍵是於禮不合,尤其是那兩位有重塑文脈道統之功的文廟正副教主,最終道理是聽了老秀才的道理,可都沒給他什麼好臉色,所以老秀才不過喝你一罈桂花釀而已,都補不回來與人吵架的那幾大缸口水。至於其餘幾十壇不小心忘了往回原處的桂花釀,當是幫你天師府餘著啊,何況退一萬步說,送誰喝不是喝,天師府貴客絡繹不絕又如何,可這裡邊能有浩然山君第一尊的穗山大神嗎?能有白澤嗎?有至聖先師或是禮聖老爺嗎?做人得講點天地良心,得了便宜還賣乖,不是什麼好習慣,改改。

    在老秀才被趙天籟丟出摘星臺之後,扶搖洲戰場一分為二。

    在那白也心相顯化一部分的古戰場天地當中,中土符籙於玄與枯骨王座大妖白瑩,捉對廝殺。

    蠻荒天下十四王座之一,與浩然十人之一的對峙,撒豆成兵的符籙傀儡,與麾下白骨大軍的廝殺無處不在,戰場遍佈天地。

    使得白也心相天地早已破碎不堪,只是被於玄以數以萬計的符籙支撐而起,這等縫補天地的仙家術法,不可謂不神通廣大,其實比那單獨造就出一座小天地更加不易。

    白也依舊持劍太白,一斬再斬五王座,劍詩俱風流。

    當仰止終於說出白也的十四境合道所在,正是這位“浩然詩無敵”之心中詩篇。

    幾乎同時,與符籙於玄正在一座小天地中的白瑩,座下劍侍龍澗,手持那把以觀照魂魄煉化而成的長劍,輕輕抖出一個劍花,一串金色文字震顫而出,化作灰燼。

    天地間卻沒有多出一絲一毫靈氣。

    切韻無奈扶額,笑眯眯道:“我的親孃唉,仰止妹妹你總算瞧出來了啊。可現在的問題,是這個嗎?不是猜一猜白也心中到底還剩下幾篇詩文,剩下幾句詩文?”

    十四境的合道。

    大致可以分為天時、地利、與人和三種。

    合道天下一地山河,屬於地利,類似浩然天下的亞聖和文聖。

    荷花庵主,符籙於玄,則屬於合道天時,與那亙古不變、彷彿不被光陰

    長河侵擾的日月星辰有關。

    白也合道十四境,則屬於人和。

    此外劍修想要躋身十四境,大抵也是如此,天時根本不用奢望,地利則毫無意義。何況劍修本身追求的就是“天地無拘我劍”,豈會主動去與天地契合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