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一十七章 左右終於不為難

    左右來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形勝之地,手持一根綠竹杖,登山去。

    寺廟在山腳,道觀在山巔,書院半山腰,哪怕不在浩然天下的洞天福地,亦是大抵如此。

    左右當下置身於一座名為羽化福地的異鄉,閒來無事,不願也不宜挪動真身,就只好陰神遠遊,藉此機會,順便遊覽天下風光。

    此次左右遊歷之地,在這福地是一處修道聖地,被譽為人間仙府,天下隱士訪仙的必經之地,也是人間善男善女的遠遊燒香首選。

    相傳此地古代多有真人,山中修煉道法仙術,於是就有了皇帝敕建的山頂翠松宮,後來果有真人證道,騎乘古松所化的一條青龍,飛昇成仙,天下皆知。當世君主見此前無古人、史無記載的天地祥瑞,立即順應天命更改年號,在祥雲元年,敕建寶積觀,用來尊崇那位道門神仙的“羽化飛昇”,百餘年後,王朝更換,宮觀香火凋零,那位“仙人”最後一次有據可查的重返人間,是運轉無上神通,將那不知為何沉入水中的寶積觀,重新打撈起來,搬去山巔。

    新王朝的歷代皇帝,趕緊為那寶積觀祖師不斷加封尊號,真人真君天君,步步登天,更為宮觀一次次賜下匾額、贈送道書,使得此處香火鼎盛,綿延至今。

    後世眾說紛紜,篤定這位真人,飛昇後不僅得以位列仙班,還被天帝授予品秩極高的綠牒青章,官職類似人間的六部尚書,故而所到之處,山野湖澤之神、海上隱仙皆來逢迎拜謁。

    左右當然知道這些往自家臉上貼金的福地傳聞,屬於以訛傳訛,被視為“得道仙人”的老修士,其實不過就是在桐葉洲的一座宗門,擔任了祖師堂供奉,最終成就,是那元嬰境瓶頸,未能破境延壽,只能一天天形神腐朽,然後就遇到了蠻荒天下的大舉入侵,無論是老修士自認大限已至,苟活幾年無意思,還是有什麼其它理由,老修士選擇戰死於那場妖族登岸桐葉洲的戰場上。而羽化福地,未能逃過一劫,落入一座軍帳之手。

    福地本該交由一位宗門嫡傳隨身攜帶,去往寶瓶洲,向老龍城交出這座羽化福地,好幫宗門修士,與大驪王朝換取一處修道之地。

    羽化福地,地廣人稀,因為靈氣淡薄,加上手握福地的宗門“老天爺”,又不願如何砸錢,使得歷史上勉強成材的修士寥寥,對於一座桐葉洲仙家宗門而言,確實就只是一座很雞肋的下等福地。大把大把撒錢給福地,若是耽擱了自家山頭練氣士的修行,終究得不償失。何況一位宗主,哪怕已是玉璞境,只要無法躋身仙人,壽命有定,那就是近視山河,不敢說千年以後福地又如何,至於其餘祖師堂老人、供奉和嫡傳,境界更低道法更淺,所以只會更加短視,未必是真看不見福地提升的長遠裨益。只是以後千年,於我大道何益?

    可是對大驪宋氏而言,確實是可以解決一部分燃眉之急,用來遷徙一洲最南部的藩屬國百姓,最為便捷,羽化福地的品秩太低,反而是好事,因為隱患極小,因為山上和山下、修道之人和凡俗夫子的衝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安置難民,幾無成本。

    至於福地為何最終還是落入妖族軍帳之手,左右不太感興趣。人心貪婪也好,世事意外也罷,反正就是他左右被拘押在此了。

    對於這位青衫綠竹杖的儒生模樣男子,路上香客們都未太過在意,畢竟很常見。

    左右在半山腰一處攤販雲集的地方停步,其中有那“最後飲酒處、趕緊喝飽”的一杆旗招子。

    大俗得讓人倍覺可親。

    是酒攤主人提醒世人燒香需心誠,嗜酒之人,趕緊在此解饞,不然登高再喝酒,一身酒氣醉醺醺,給開天眼的神仙瞧見了,容易惹來不快,祈福許願便要不靈驗了。

    上山燒香的神道,除了虔誠香客,還有眾多以苦力掙錢的挑夫,或者為香客搬運行李,或者為香客挑石上山,好讓山頂宮觀能夠積累石塊,修建出新府邸。前者掙錢少,後者掙錢多,只是這筆辛苦錢,委實是讓人辛苦,所以一些家底殷實的香客,都會讓挑夫在此落腳休歇,請他們喝上一碗酒水,壯一壯氣力和心氣。

    左右掏錢買了一碗散酒,酒客較多,佔據了幾張桌子不留太多空位,左右不願與人擁擠拼桌,就要走遠些。

    攤販見那客人要走去遠處喝酒,便趕緊扯開嗓子,要他先付一筆訂金,不然就不能走太遠喝酒。

    若是遇上良心不好的酒客,喝完了酒,直接往山崖外隨手一丟,你們是省心省力還豪氣了,咱攤販做小本買賣的,找誰賠償要錢去?

    左右只好端酒折返,與攤販多墊付了幾文錢,才走到崖畔欄杆處,眺望遠方山水,山水蜿蜒起伏如盆中景。

    先前綬臣“問劍”桐葉宗,主動送給了桐葉宗一份大好前程,不論妖族用心如何,明擺著是要讓桐葉宗大禍轉福,畢竟那化名周密的讀書人,都現身了,他身為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第二高位,他的誓言和承諾,確實可以當真。

    需知桐葉洲最南邊,沒有宗主落座的那場玉圭宗祖師堂議事,拒絕了棉衣圓臉女子的提議,沒有交出姜氏掌握的那座雲窟福地。以至於妖族大軍,攻伐不斷,再不留力。

    玉圭宗那個脾氣暴躁的掌律老祖,一邊大罵姜尚真是個喪門星,一邊打殺妖族修士。

    哪天老子要是掛了,玉圭宗和雲窟福地皆有幸猶存,就讓姜尚真來我墳頭磕頭謝恩,響聲得大,不然聽不著。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風水輪流轉。喜歡看笑話,容易成為笑話。

    玉圭宗看了幾年桐葉宗的天大笑話,好像這會兒就該輪到了桐葉宗修士,來看玉圭宗的笑話,而這個機會,唾手而得,點頭就行。

    只要桐葉宗祖師堂抓住了這場機遇,說不定以後直接吞併了玉圭宗,將那個死對頭變成藩屬下宗,都不是什麼奢望。

    但是桐葉宗的一宗修士,人心將碎卻未碎,因為桐葉宗祖師堂各持己見的人數,竟然是一半對一半。

    左右其實已算比較意外,原本以為桐葉宗修士上上下下,無論老少,都會立即倒戈,一起驅逐自己出境。不料那些個輩分更低些、年紀更小的桐葉宗年輕修士,竟然能夠拼著近憂遠慮一起承擔下來,非但拒絕了蠻荒天下的邀請,也要找到左右,敢說一句“懇請左先生務必留下,左先生身後只管交給我們負責”。

    活了更多百年千年的老修士,還要多活,大道行走還沒幾年的年輕人,卻偏願就此一死。

    左右在那一刻,突然覺得好像世道實實在在變好了。

    以往世道很少讓左右如此不為難。

    比如以往遇到那些個恃力行事、仗劍更仗勢下山的劍仙胚子,左右就會比較為難,是打死,還是打個半死。

    只要左右還身在桐葉宗,劍氣還在桐葉洲,對於蠻荒天下而言,就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蕭愻在劍碎飛昇境荀淵金身後,就去了相對戰局安穩的南婆娑洲,說要打落陳淳安肩頭的日月,同時順便見一見陸芝。

    所以甲申帳木屐建言,劍仙綬臣負責具體實施謀劃,最終用一座總計人數不足千萬的下等福地,成功拘押左右。

    綬臣看似問劍左右,實則真正的手段,卻是突然打開一座羽化福地的天地禁制,兇狠砸向左右,同時福地之內,有一頭心存死志的玉璞境妖族修士,朝左右勾了勾手指。意思很明顯,要麼入局,要麼眼睜睜看著一座福地破碎在你左右眼前。

    與此同時,周密施展更換天地的大手筆,使得左右身在福地中。

    左右沒有任由福地破碎於桐葉宗地界,除了劍斬妖族,還以劍氣遠遊天地屏障,以一身劍氣作為天地大陣,庇護福地。

    毫不猶豫。

    然後就被周密恢復原本山河,綬臣則立即關上福地禁制,隔絕大小天地,使得左右暫時被拘押在此,同時先將福地紮根桐葉洲,與蠻荒天下大道契合,又下令兩頭仙人境大妖,不斷以術法神通持續攻伐福地屏障,仙人術法與大道聯手,以此不斷消磨左右的劍意和道行,既不追求打碎福地的結果,也不讓左右在羽化福地中太過輕鬆。

    如此一來,左右哪怕隨便遞出一劍,就要扯動天地,左右離開,可一旦無人管福地,就會天崩地裂,就會死很多人。

    左右穩固住天地屏障界線後,就開始仔細打量起這座小福地。

    一身浩然劍氣,還是遠離人間。

    左右想要離開福地,重返浩然天下桐葉洲,簡單至極,隨便一劍開天幕即可,不理會羽化福地的生死存亡即可,別說是左右,就是姜尚真祭出那一片柳葉,都一樣做得到。

    所以將姜尚真困在此地,毫無意義,姜尚真必然出劍果決,出劍後別說是福地死傷百萬,甚至是福地破碎,千萬俗子都死絕,姜尚真都不會有半點心境漣漪。

    昔年姜尚真差點在自家陰溝裡翻船,問罪雲窟福地那撥帶頭作祟的桀驁地仙,山上山下死傷何止百萬人。

    可是左右打算在此暫居,直到想出一個不兩難的破解之法。

    這就使得左右真身,絲毫動彈不得,恍如入定在先前落腳處。那周密手段不俗,在讓綬臣砸出福地之前,就早早在福地內設置了一條“大道敕令”,好似名副其實的“替天行道”,專門用來壓勝人間劍氣,所以左右只能是陰神遠遊,不然牽一髮而動全身,此地所謂天道,無法傷及劍仙左右分毫,卻要讓人間處處落難。

    比如先前左右劍斬妖族,就在福地天幕之上,一劍劈砍出了一條長達萬里的巨大溝壑,這還是左右竭力牽引自身劍氣和大道運轉,不然一劍殺妖之後,人間萬里就要災殃無數。

    那條如同將天幕撕扯出一條縫隙的萬里溝壑,在福地踏足登山的少數修士眼中,宛如一掛劍氣長虹,長久懸在天地間,琉璃光彩,與劍氣一同流轉不停。

    左右一身劍氣,無敵可殺,就只能用以撐開天地邊境,防止妖族修士的術法神通,肆意打破福地屏障。

    否則天地異象稍稍一起,羽化福地之蒼生百姓,就要受那種種天災之難,或暴雨綿延一旬,導致洪水滔天,或數年大旱、赤土千里,或大雪下滿整個冬天,凍殺萬物。

    一開始左右以為福地之內,猶有妖族留下後手,伺機而動,比如一頭王座大妖隱匿在此,不過左右幾次巡視天地,始終沒有什麼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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