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六十九章 山主又要遠遊

    落魄山祖師堂一落成,霽色峰其餘建築就要跟上,這是題中應有之義。

    對此朱斂早有草稿,從霽色峰山腳牌坊開始,依次往上,這條中軸線上,大小建築三十餘座,既有宮觀特色,也有園林風采,就連那匾額、楹聯該寫什麼,也有細緻描述,殿閣廳堂之外的餘屋,尤其見功力,鄭大風和魏檗也幫著出謀劃策,不過最終如何,當然還是需要陳平安這位落魄山山主來做決定。

    陳平安當初從藕花福地帶來的那部《營造法式》,得自南苑國京城工部庫藏,陳平安極為推崇,連同北亭國境內那座仙府遺址的一大摞臨摹圖紙,一併送給朱斂。陳平安對於祖師堂諸多附屬建築,只有一個小要求,就是可以有一座仿造宋雨燒前輩山莊的一座山水亭,可以取名知春亭或是龍亭,除此之外,陳平安沒有更多奢望。

    結果朱斂拿著那本《營造法式》之後,笑容玩味,陳平安這才記起一事,想起這是藕花福地歷史上某國朝廷頒佈的範書,朱斂哈哈大笑,說此書編撰,他當年確實是出過些力的,書上十之二三的建造法規,藻井、斗拱在內等規制,其實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陳平安便笑問為何落魄山主峰半腰那些府邸,瞧不出半點《法式》痕跡,建造得很平庸,朱斂回答得理直氣壯,當時家底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少爺住在竹樓,其餘人等,有個落腳地兒就該感恩戴德,不然真要他朱斂親手操辦,要吃掉好些銀子,打造得豪府大宅氣派,沒必要。

    如今祖師堂領銜的一眾建築,是落魄山的臉面所在,自然不在此列,必須由他朱斂親歷其為,不會交由庸碌匠人糟蹋霽色峰的風景。

    用朱斂的話說,就說沒錢的時候,就該想著怎麼攢錢,沒錢本身就該臉紅,若是再有腰纏十文振衣響的作態,更是白白給人瞧不起,可有了錢的時候,如何花錢,也要講究些。

    陳平安覺得極有道理,不過仍是板著臉忍住笑,嘴上說著以後別再自作主張了,怎麼可以委屈了自己人,豈不是寒了眾將士的心。

    就連裴錢都覺得師父那會兒的言語神色,可跟真誠半點不沾邊。

    裴錢還覺得老廚子隨後一副恨不得以死謝罪的模樣,遠遠不如自己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言為心聲,要發自肺腑才成啊,裴錢覺得老廚子也好,周肥也罷,在與師父說話這件事上,都不咋的。

    觀禮的客人們,自然都已經離開落魄山,作為落魄山記名供奉的披麻宗杜文思與龐蘭溪,也都乘坐自家渡船,返回骸骨灘。

    陳平安送了龐蘭溪兩幅草書字帖,是早年以幾壺仙家酒釀,與梅釉國小縣城一位年輕縣尉買來的,讓龐蘭溪轉贈他的太爺爺。

    不曾想杜文思見之心喜,也要討一幅。

    陳平安便愣在那裡,然後給龐蘭溪使眼色,少年假裝沒看見,陳平安只好又去拿了一幅,杜文思使勁從落魄山山主的手裡拽走字帖,微笑著說了一句,山主大氣。

    陳平安還以微笑,不言語。

    盧白象也帶著元寶元來這對姐弟,返回舊朱熒王朝邊境。

    陳平安送了兩位祖師堂嫡傳子弟,一人一副北俱蘆洲三郎廟精心鑄造的兵家寶甲。

    種秋帶著曹晴朗開始在蓮藕福地遊歷四方,走完之後,就會重返落魄山,再走一走寶瓶洲。

    為曹晴朗送行的時候,陳平安除了送給這位學生,那件耗費許多神仙錢才修繕如初的春草法袍,還送了曹晴朗許多自己一路雕刻而成的竹簡,以及一句話。

    “書上學理,書外做人。”

    竹樓外,學生作揖拜別先生,先生作揖還禮學生。

    隋右邊已經下山,去往書簡湖真境宗,哪怕頂著野修周肥身份的宗主姜尚真就在落魄山,從頭到尾,隋右邊也沒與他聊什麼。關於玉圭宗的生死恩怨,隋右邊更是沒有與人多提。先前在落魄山,每天深居簡出,只有一次出門,就是將灰濛山、黃湖山在內的落魄山藩屬山頭逛了一遍,這才心情略好一些,好像是選中了某處,有了些打算。

    陳平安原本還想要問一問那把痴心劍的下落,是與人生死廝殺,不小心打碎了,還是給人搶走了,好歹有個說法不是?

    可惜隋右邊自己不開口,陳平安便沒好意思問。

    魏羨帶著裴錢去了蓮藕福地,說是要讓裴錢知道,魏羨他家裡到底有沒有金扁擔。

    裴錢便問這位南苑國開國皇帝,若是到了皇宮,你家裡沒有金扁擔該如何,魏羨說那就送你一根,裴錢當時瞪大眼睛,抬起雙手,豎起兩根大拇指,哦豁,老魏如今不愧是當了武宣郎的大官哩,豪氣嘞,不如無論賭輸賭贏,都送我一根金扁擔吧。魏羨笑呵呵。

    身為真境宗一宗之主,本該是最為忙碌的一個,姜尚真卻一直死皮賴臉待在了落魄山沒走,還在主峰半山腰挑中了某座府邸,朱斂說暫時沒空閒的宅子了,每一座宅子都有主人,實在不行,他就硬著頭皮,專門為周供奉打造一座。姜尚真便提議乾脆多建些仙家府邸,落魄山反正別的不多,就是閒置地盤多,不但是主峰半腰,空蕩蕩的主峰後山,也一併打造起來,灰濛山在內,所有山主名下的山頭,都別空著,所有開銷,他周肥掏腰包,朱斂搓手笑著說這不是特別特別的妥當啊,姜尚真大手一揮,直接給了朱斂一大把顆穀雨錢,說這是供奉的擔當,極其妥當。

    朱斂一手手掌託著穀雨錢,仔細數過,說十五顆,是單數,不如還給周供奉一顆?

    然後乾站在那裡,也沒見什麼動靜。

    姜尚真一臉愧疚,說確實應該湊個好事成雙,便又給了三顆穀雨錢。

    朱斂便收了錢,小心翼翼收入袖中,感慨落魄山如周供奉這般快心遂意的爽利人,很難再有了。

    最近崔東山一直在忙著為灰濛山、黃湖山等山頭,打造壓勝之物和山水大陣,例如陳平安從北俱蘆洲掙來的那對龍王簍,被火龍真人修繕如初後,就完全可以安置在黃湖山,陳平安將龍王簍分別贈送給了陳靈均和陳如初,交由他們煉化,但是陳靈均一開始沒有答應,希望陳平安能夠轉贈給那條即將幻化人形的棋墩山黑蛇,歸根結底,陳靈均還是擔心濟瀆走江一事,會出紕漏,一旦,失去其中一隻龍王簍,便會牽連黃湖山的山水氣運受損,圍繞兩隻龍王簍打造而成的黃湖山護山大陣,也要威力驟減。

    陳平安也沒有答應,讓陳靈均不用為此事顧慮,只管放心煉化為本命物。以後走江成功,又不是不可以反哺黃湖山。

    陳靈均依舊扭扭捏捏,陳平安只好說龍王簍這麼珍貴的山上重寶,給你,我捨得,給別人,我心肝疼。

    陳靈均這才收下,離開的時候走路又有些飄。

    這天在竹樓崖畔那邊,陳平安與即將下山的姜尚真對坐飲酒。

    當然是喝姜尚真拎來的仙家酒釀。

    姜尚真問道:“藕花福地真要分我真境宗一成五的收益?還是永久?”

    陳平安搖頭道:“不是真境宗,也不是玉圭宗,而是姜氏家主,或者說是供奉周肥。”

    姜尚真笑道:“那我就坐等躺著收錢了,一想到這個,就犯愁。”

    送上門的好處,姜尚真沒理由拒絕。

    就像姜尚真送給落魄山的錢財寶物,朱斂收得毫不手軟。

    禮尚往來罷了。

    最早姜尚真與落魄山開口,是要永久的兩成福地收益,真境宗願意借給落魄山三筆錢,第一筆一千顆穀雨錢,用來幫助蓮藕福地提升為中等福地,此後再拿出兩千顆,用以穩固蓮藕福地的山水氣運,助漲靈氣流轉。成為上等福地之後,姜尚真還需要拿出三千顆穀雨錢,三筆神仙錢,都不談利息,落魄山分別在百年、五百年和千年之內還清,不然真境宗就要放高利貸了,落魄山可以拿藩屬山頭來折價賣給真境宗,不願給地盤,拿人來還,也行。

    這就是實打實的在商言商。

    對於姜尚真而言,我錢多,送人錢財是一回事,但是如何掙錢是另外一事,得講規矩。

    在此期間,姜尚真除了將書簡湖六座島嶼贈給落魄山,還會從那座享譽天下的雲窟福地,抽調得力人手,進入蓮藕福地,負責具體經營,至於姜氏子弟在這座新興中等福地的權柄有多大,就看落魄山願意給多大了。

    不過當時朱斂執意落魄山只能給真境宗一成。

    堂堂寶瓶洲北嶽山君魏檗,出錢出力還出人,做牛做馬,都不過是一成收益,真境宗獅子大開口,哪怕他朱斂點頭答應下來,容易傷了魏大山君的顏面,就魏檗那死要面子最要臉的脾氣,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一旦魏檗為此與落魄山生疏了,落魄山得不償失。

    姜尚真原本也沒奢望真有兩成,底線就是一成五的永久分紅,若是朱斂咬死的一成收益,就太少了。

    而且朱斂有一點說到了姜尚真的心坎裡,蓮藕福地版圖不大,南苑國魂魄齊全的兩千萬人和其他有靈眾生,再加上松籟國、北晉國和塞外草原三地,雖說連同人之魂魄在內,萬事萬物都好似在虛處,被大致一分為四了,可只要隨著時間推移,只要落魄山經營得當,一旦福地人數突破五千萬人,那就是一座以人口見長的罕見中等福地,雲窟福地作為有數的上等福地,玉圭宗姜氏人口代代經營,也一直無法突破九千萬人的瓶頸,當然這其中也有姜尚真“肆意妄為、大動干戈”的緣由,歷史上總計五場天下大亂,生靈塗炭,在姜尚真手上,便

    多達三場,山上山下都被殃及,無可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