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百七十六章 無聊就是沒得聊

    眼看著就要失去一張保命符的年輕道人,看到一隻白皙如玉的溫潤手掌,伸到了他頭頂,替他抓住了那縷裂空而至的恐怖劍氣。

    然後空中泛起一點血腥氣,與這座靜謐祥和的山林格格不入。

    魏晉看了一眼那位不速之客,鬆開劍柄,緩緩離去,只是撂下了一句話,“好自為之。”

    一位面如冠玉的道士站在神誥宗金童身前,收起那隻擋下魏晉劍氣的手掌,手心傷口,深可見骨。

    道士溫聲道:“向道之人,修心還來不及,何必逞口舌之快。”

    那位道統金童恭敬道:“師叔,我知道錯了。”

    那位玉樹臨風的俊逸道士笑著教訓道:“知錯就改,可別嘴上認錯就行了。”

    身邊兩尾大魚遊曳的年輕道人赧顏道:“師叔,真知道錯啦,我一定改。”

    被稱為師叔的道人,其實年紀不大,看著還不到而立之年,微笑道:“你要不願意改,師叔也沒辦法啊,誰讓你師父是我的掌門師兄。”

    那金童一陣頭大,他就怕師叔這個樣子跟人說話,事實上便是宗主祁真,恐怕都要發虛。

    他立即苦著臉道:“師叔,我這就去抄寫一部青詞綠章。”

    道人點點頭,“可以抄錄《繁露篇》,三天後交給我。”

    金童可憐兮兮地快步離開,明擺著是三天三夜才對,苦哉苦哉。

    道人一步跨出,瞬間來到了一座荷塘畔,站在了道姑賀小涼身邊,直截了當問道:“大道,經常與風俗世情相悖,畢竟這裡是浩然天下,你可想好了?”

    賀小涼伸手輕輕拍著白鹿的柔軟背脊,點頭道:“師叔,我想好了。”

    年輕道姑臉色黯然。

    道人望著一池塘綠意濃郁的荷葉,寒冬時節,山外早已凍殺無數荷葉,這裡依舊一株株亭亭玉立,宛如盛夏光景,他輕聲道:“真到了那一步,師叔會站在你身邊。”

    賀小涼非但沒有任何感激涕零,反而感慨道:“大道真無情。”

    道人嗯了一聲,“確實如此。你能有此想,於修行是好事。”

    他之所以站在她賀小涼這邊,選擇站在師兄玄符真人的對立面,不是他覺得賀小涼可憐,而是他站在了大道之上,恰好賀小涼位於這條大道而已,如果有一天這對師徒顛倒位置,他一樣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賀小涼收起那點思緒,笑問道:“師叔,那個我們戲稱為陸小師叔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可是在南澗國邊境滯留將近一年了。”

    道人搖頭道:“我算不出那人的根腳,既然他願意稱呼我為師兄,我下棋又輸給了他,就只好隨他了。我只算出他在驪珠洞天,是那個死局的那個死結,但是齊靜春的做法出人意料,讓他到最後仍是沒有機會出手,以及他跟神誥宗上邊的正宗有些淵源,僅此而已,再多就算不出了。”

    哪怕是賀小涼都有些毛骨悚然。

    齊靜春最後一次出手,雖然很快就被各方聖人遮蔽了天機,但是賀小涼不但親眼看到過那場大戰的開頭,還感受到了那場大戰的餘韻,哪怕等到她有所領悟,已經是大浪拍岸的尾聲那點岸邊漣漪,就已經讓賀小涼倍感震驚,與此同時,更加堅定了賀小涼的向道之心。

    天下如此之廣大,高人如此之巍峨,我賀小涼為何不自己走到那裡去瞧一瞧?

    道人微笑道:“不用多想什麼,水落自然石出。”

    之後這位在一洲之地都算輩分極高的道人,緩緩行走於荷塘岸邊,悠然思量。

    道人思量著世間最天經地義的一些事情,比如為何會下雨,為何會以人為尊,為何會有陰晴圓缺,為何會有洞天福地,諸如此類,這些被所有人習以為常的無聊事情,之所以無聊,就在於你如果跟人聊這些,會沒得聊。

    賀小涼遙遙望去,自嘆不如。

    無關境界差距,無關輩分差距。

    而在於那位年紀輕輕的師叔,早早走到了大道遠處,讓人難以望其項背,所以就會自慚形穢。

    ————

    在街邊酒肆買過了一壺酒,魏晉倒了些在手心,那頭白色毛驢低頭喝得飛快,好在這裡的老百姓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別說是毛驢喝酒了,就算是毛驢開口說話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魏晉縮回手,開始自己喝著酒,離開酒肆,漫無目的地隨意行走,毛驢就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頭。

    走出那座位於神誥宗山腳的城鎮後,從來只把自己當江湖人的魏晉,依然不願御劍飛行,把自己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坐在毛驢背上,任由它馱著自己隨意逛蕩。

    山山水水,重重複復。

    最後來到了南澗國的國都豐陽,魏晉如常人一樣,在城門口遞交了關牒,這才得以牽驢入城。

    滿身酒氣的魏晉使勁想了想,記得自己在豐陽有個對脾氣的江湖朋友,在七八年前有過一場結伴遊歷,那人好像說過自己是豐陽城內一個大門派的掌門之子,魏晉便問路去往那座名為雄風幫的門派,魏晉記得當時那人還自嘲來著,說他祖上真沒學問,取了這麼個不講究的幫派名稱,魏晉就安慰他,說寶瓶洲南邊有個很大的仙家府邸,傳承千年,底蘊深厚,雄踞一方,勢力堪比一國,卻被開山祖師爺取了個名字,叫無敵神拳幫,那才叫可憐,每逢盛會,神仙扎堆,門下弟子個個覺得了無生趣。

    魏晉緩緩前行,街旁有個算命攤子,一位身穿道袍頭戴道冠的年輕道士,生意冷清,正趴在桌子上,對著一個流著鼻涕、手拿糖葫蘆的小孩說教,“這個世道很糟糕,但是你不能因為這樣,就覺得那些與人為善、願意吃虧的好人,是傻子。”

    那道人加重語氣道:“其實你才是傻子,知道不?”

    面無表情的孩子抽了抽鼻子,原本青龍出洞的兩條鼻涕返回洞府大半,然後舔了口糖葫蘆。

    道人有些焦急,“跟你說正事呢,吃什麼糖葫蘆。”

    孩子依然無動於衷,歪著腦袋吃糖葫蘆。

    年輕道人語重心長道:“唉,你這崽子,真是沒有慧根,貧道好心好意幫你算了一卦,明明算出你跟鄰居小姑娘是天作之合,貧道都不收你銅錢了,這還不夠仗義?你咋就不知道感恩呢?一串糖葫蘆而已,值得了幾文錢?還比不上一個未來媳婦?”

    一直木訥呆呆的孩子突然呵呵一笑,“你當我傻啊。”

    然後孩

    子就轉身一搖一擺蹦跳離開,嘴上嚷嚷著“吃糖葫蘆嘍~”

    年輕道人痛心疾首地一拍桌面,“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