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十三章 原來如此

    老嫗一咬牙,問道:“大仙,之所以願意庇護我,是不是因為我那孫子?”

    楊老頭點了點頭,並未隱瞞初衷。

    老嫗又問,“既然如此,大仙為何任由那真武山兵家,帶走我家馬苦玄?為何不自己來栽培?”

    原來這位化身為河婆的老嫗,便是被人一巴掌打死的杏花巷馬婆婆。

    楊老頭輕輕一磕煙桿,老嫗魂魄凝聚而成的水上身影,頓時扭曲不定,哀嚎不止。

    這份毫無徵兆的疼痛,就像一個凡夫俗子,突然遭受到摧心裂骨攪肺腑的苦痛,老嫗如何能夠承受?

    楊老頭淡然道:“雖然在我眼中,沒有好壞之分,沒有正邪之別,不以此來稱量陰德,可不意味著我就喜歡你的所作所為。以前不好與你計較什麼,但是以後我就算將你灰飛煙滅,也只是一念之間,所以別得寸進尺。”

    老嫗跪倒在地,求饒道:“大仙,我不敢了不敢了!”

    真武山劍修耗費巨大代價,請下的那尊殷姓真神,面對少年馬苦玄的無禮質問,當時連那位兵家劍修也感到心悸,生怕惹來雷霆震怒,為何到最後,殷姓真神卻是一本正經地回覆少年?甚至是以人間話語回答“非不為,實不能也”七個字?

    這全然不是人神之間該有的問答。

    只不過這一點異樣,恐怕連那位地位已算超然的劍修也不明就裡,只當做是那尊真神自有不為人知的規矩和考量,但是小院裡的老人心知肚明。

    那少年,才是天命所歸。

    絲毫不比婢女稚圭遜色半點。

    王朱,王朱。

    合在一起即珠字。

    一條真龍,何物最珍?

    珠!

    她為何選擇依附大驪皇子宋集薪?

    世間帝王一貫喜好以真龍自居,一人氣運能夠與王朝國祚掛鉤,顯而易見,兩人算是強強聯手,相輔相成。

    但是話說回來,修行一事,大道漫長,氣運,天賦,根骨,機緣,性情,缺一不可,可最後修行路上,既有一步先步步先,也有厚積薄發大器晚成,所以並無絕對。

    小鎮這一輩,除了馬苦玄和稚圭,其實宋集薪,趙繇,顧粲,阮秀,劉羨陽,還有那些個各有機緣命數的孩子,可謂皆是天之驕子。

    哪怕是深不見底的楊老頭,他也不敢說誰的成就,一定會高過誰。

    楊老頭瞥了眼院中積水,說道:“去吧,你暫時只需要盯著廊橋那邊的動靜。”

    老嫗惶恐道:“大仙,廊橋那邊,尤其是那口深潭,連我也無法靠近,每次只要過去些許,就像在油鍋裡煮似的……”

    楊老頭笑了笑,“不用靠近,只要眼睛盯住那座廊橋即可,比如說日後有什麼東西從廊橋底下飛出,你看準它的去向即可。”

    老嫗連忙領命離去。

    院中積水之上,瞬間沒了老嫗如煙似霧的縹緲身影。

    “師父師父!”

    楊家鋪子正堂後門那邊,鄭大風大笑喊著,急急忙忙來報喜。

    一前一後兩人來到後院,前邊的鄭大風腳下生風,“師兄回了,天大的好消息!”

    楊老頭望向鄭大風身後的敦厚漢子,後者點了點頭。

    但是那漢子欲言又止,滿肚子的疑問,只是木訥口拙,不知如何問起。

    到最後,漢子只是悶聲悶氣道:“師父,為何收馬苦玄為徒弟,而不是那少年?我不喜歡姓馬的小子。”

    楊老頭瞪眼道:“所以你就擅自主張抓起那條金色鯉魚,賣給陳平安?!”

    中年漢子比起在老人面前束手束腳的鄭大風,要有骨氣太多,坐在先前陳平安坐的板凳上,“咋了?我樂意。師父你也不挺喜歡那孩子的嗎?”

    如果陳平安在場,一定會感到震驚,因為當初街上遇到的賣魚中年人,正是此人。

    楊老頭氣笑道:“結果呢?那隻魚簍和那條金鯉,送到陳平安手上了?嗯?!”

    漢子悶悶不樂,不吭聲。

    鄭大風在一旁煽風點火,“師兄啊,不是我說你,白瞎了你那隻龍王簍啊,給誰不好,偏偏給了大驪的死對頭,大隋的那位小皇子。小心以後宋長鏡跟你秋後算賬。再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留給我侄子侄女也好嘛,怎麼,師兄你覺得寶貝燙手啊,實在不行,送給我也成啊。”

    楊老頭視線冷冷拋來,鄭大風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說半個字,舉起雙手,老老實實坐在臺階上。

    老人說道:“帶著苻南華,一起去老龍城。”

    鄭大風滿臉驚訝,轉頭望去,只看到老人那張面無表情的滄桑臉龐。

    這位為小鎮看門的光棍漢子,緩緩收回視線後,拍了拍膝蓋,苦笑著起身,沒有說一個字,走下臺階,走向鋪子後門。

    背後傳來老人威嚴的嗓音,“記住,死也不許洩露根腳!”

    鄭大風苦笑更甚,點了點頭,沒有轉身,加快步子。

    走到正堂後門走廊後,這個漢子轉過身,跪下磕了三磕響頭,沉聲道:“師父保重身體。”

    從頭到尾,老人一言不發。

    鄭大風黯然離開楊家鋪子。

    坐在板凳上的漢子李二,有些替同門師弟的鄭大風打抱不平:“師父,你對師弟也太……”

    老人笑道:“不近人情?”

    漢子點頭,“師弟雖然成天沒個正行,可是對師父你是打心眼的好,說實話這一點,我比不上他。”

    老人對此不置可否,“反正是無根浮萍,連路邊野草也比不過,死在哪裡不是死。”

    漢子嘆了口氣道:“師弟這趟離開小鎮,肯定走得心裡不舒坦。”

    “一般而言,想要一脈相承,薪火相傳,需要有三名弟子,一個是‘能大用’,能夠光大師門,師父死後,挑得起大梁,鎮得住場子,既是面子也是裡子。一個能‘續香火’,看上去什麼本事都不如前者,可是勝在有韌性,天塌下,就算那個有用的弟子也死了,可偏偏是這個人,能保證師門香火不斷,鼎盛時分,作用不明顯,一到門庭不振的危險時刻,就很重要了。最後一個,必須‘有意思’,天賦好,根骨好,什麼都好,很有意思,甚至不必對師父和宗門如何感恩,做師父的,不會跟這麼一個弟子事事講規矩,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最後這個徒弟,就是如此。”

    漢子好奇問道:“我,師弟,還有馬苦玄,咱仨分別是哪個?”

    楊老頭笑道:“這麼多年過去了,誰說我只有你們三個徒弟的?”

    漢子愣了愣,笑容有些尷尬,“我

    忘了這茬。”

    楊老頭笑問道:“那宋長鏡如何?”

    漢子認真思考片刻,結果只蹦出兩個字,“不錯。”

    楊老頭抽著旱菸,吞雲吐霧,嘖嘖稱奇道:“那就是很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