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六)

廖青靄倒是沒覺得倆孩子有這種“境界”,有什麼值得驚訝的。

你曹慈收取的弟子,不得是天才中的怪物?才算合情合理?

廖青靄望向兩個略顯拘謹的孩子,爽朗笑道:“事出突然,沒有準備禮物,欠著。”

倆孩子都怯生生喊了聲廖師伯,一個嗓音低卻沉穩,一個嗓門大卻顫音。

廖青靄覺得很好玩,問道:“他們知道曹慈是誰了?”曹慈點頭道:“來時渡船上邊,動靜較大,敲門的訪客較多,翩翩問了,我就大致說了我們這個門派的概況,師公是誰,三位師伯各自是做什麼的。有關武夫十境

,也一併說了。”

對於兩個鄉野孩子來說,只是有個籠統的概念,師父曹慈可能是一個頂天厲害的人物,他們拜了這個師父,撞大運了。比如先前在那破敗祠廟之內,一聽到“曹慈”這個名字,就立馬沒了凶神惡煞的囂張氣焰,在那掌紋渡,全是一驚一乍的,尤其是在那艘神仙扎堆的仙家渡船上邊,訪客絡繹不絕,看他們兩個鄉野孩子的眼神,什麼都有,羨慕的,諂媚的。白雨和嵇節年紀不大,讀書不多,但是他們的直覺不差,一知半解的人情世故,家

鄉都有,都見過些。

若曹慈只是個一般厲害的師父,一起外出,全是新鮮感,遊山玩水一般。

可當曹慈的形象越來越重,大如天地,掩蓋萬物,孩子反而就會離鄉越遠,思鄉越重。

好在曹慈心細,也有耐心,故意捨棄仙家渡船,帶著他們一起徒步遠遊,瀏覽名勝古蹟。

廖青靄半開玩笑道:“要不要讓師姐搗鼓出點排場,讓竇家開儀門迎接貴客,擺擺陣仗?我相信竇老太爺會很樂意。”

曹慈搖搖頭。

廖青靄問道:“擔心喧賓奪主?”

曹慈笑了笑,還是沒說什麼。

他在大端王朝沒有任何官身。

就跟曹慈至今沒有綽號一樣。

竇氏家族在吉祥弄,車水馬龍,道賀客人絡繹不絕,許多車駕都排到了附近的醋坊街和孩兒巷。

知道曹慈這個師弟不喜歡那種鬧哄哄的待人接物,廖青靄就帶著他們沒走比肩接踵的擁堵大門,選了一處相對安靜的偏門。一個扎靈蛇髮髻的美豔女子,快步走來,伸手用掌心輕揉臉頰,笑著致歉道:“對不住對不住,這幾天忙暈了,笑得老孃整張臉都快僵硬了。知道你的性格,就沒有大張旗鼓,這會兒家裡除了老太爺,就只有幾個管事的叔伯,曉得你會在今天登門,你要不樂意應酬,我就隨便找個由頭幫你推了,要是不排斥,回頭至多去

太爺書房那邊坐會兒,就算對付過去了。”

竇氏是官宦世族,竇粉霞自小耳濡目染,什麼叫混得開,就是酒桌上根本沒人敢勸你的酒,誰要找你敬酒,都得事先打好腹稿。

她可不覺得曹慈需要賣誰面子。不單單是雲幢郡竇氏,大端王朝也是如此,放眼整個浩然天下亦是不例外嘛。

曹慈說道:“等竇老太爺得閒,讓人跟我通知一聲,我就去拜會,至於公開場合的應酬,宴會喝酒,就都算了,我不擅長。”廖青靄沒來由臉色泛起陰霾,冷笑道:“你什麼都比那個姓陳的強,唯獨待人接物,應酬宴飲,說場面話,喝場面酒,肯定比不過他。呵,陳宗師,陳劍仙,陳山

主,陳隱官,一大堆的頭銜身份,得多會做人,才能有此家業。”

曹慈笑道:“我只是武學境界暫比陳平安略高一籌,並不意味著在別的地方就能勝過他。”

如果不是太早離開了劍氣長城,能夠等到陳平安在那邊開了個酒鋪,曹慈雖然不喜歡喝酒,卻肯定會偶爾去那邊捧場。遙想當年,曹慈第一次去劍氣長城,師父沒有為他安排任何護道人,裴杯只是在曹慈臨行前,跟他笑言一句,如今出門在外,別人見著你,都會說你是裴杯的徒

弟。希望以後有一天,師父希望能夠聽到別人談論裴杯的時候,都說她就是曹慈的師父。

先前文廟,陳平安和馬癯仙有過一場問拳。比試雙方,或者說各自師門,都很有默契,事後沒有對外洩露此事。

裴杯名義上的大弟子,馬癯仙曾是山巔境圓滿,只差一步就可以躋身止境,結果因為那場問拳,跌境了。

扎靈蛇髮髻的竇粉霞,出身大端王朝第一豪閥雲幢竇氏。

廖青靄,山澤野修出身,半路習武,投軍入伍,在沙場上舍生忘死,結果被裴杯救下。由於廖青靄曾經涉足修行,修道資質相當不俗,少女時就躋身中五境,故而如今哪怕已是半百歲數,她依然是少女容貌,腰肢極細,懸佩一把白鞘長刀。竇粉霞

和廖青靄,如今都是遠遊境瓶頸的純粹武夫。

師徒總計不過五人。

在外界看來,難道要出五位止境不成?

廖青靄憤憤道:“師兄跌境一事,怎麼傳出去的?”

倒沒有鬧得沸沸揚揚,但終究是洩露了消息,被山上獲悉。

她的言外之意,多半是那個陳平安暗中使壞。

曹慈笑著搖搖頭。

陳平安根本不屑如此作為。

竇粉霞說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當時文廟附近人多眼雜,難免有人看了去或是聽了去,當做談資。”

廖師妹倒也不是真這麼認為,就只是心裡窩火,她有氣沒地方撒呢。曹慈來這邊之前,師姐妹兩個,沒少說那人的壞話。

當時在師兄馬癯仙跟陳平安動手之前,竇粉霞用了個類似耍無賴的法子,說她想要跟陳平安討教個一招半式,不算問拳。畢竟雙方相差一個武學境界,切磋也好,討賬也罷,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公平,結果一番試探之下,沒從陳平安那邊討到半點便宜不說,竇粉霞反而吃虧不小



除了曹慈,其實馬癯仙幾個,並不算裴杯嚴格意義上的入室弟子,裴杯沒有喝過拜師茶,他們也沒有拜師磕頭。

當年只是大端老皇帝請求,用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才說服裴杯收了額外多三位“記名弟子”。想起一事,廖青靄突然笑起來,原來她才知道,師姐家鄉這邊有個習俗,婚前男子若是可以為女子解開發髻,就等於是私定終身了,與閨閣畫眉無異,跟新婚夜

新郎官揭開紅蓋頭沒兩樣嘛。而先前師姐主動挑釁那個姓陳的,對方便還以顏色,當然屬於點到即止了,陳平安當時只是以手指,停留在竇粉霞眉心外,凝為一粒芥子劍氣,觸及她額頭即散

開,並沒有傷到竇粉霞絲毫,只是讓後者的靈蛇髮髻鬆動幾分。可不就是?

難怪廖青靄這次來師姐家族做客,總會瞧見師姐咬牙切齒,好個俏臉寒霜,想起負心漢的模樣。

竇粉霞自怨自艾,重複言語一句,“果然低兩境,根本沒的打。”

她出身捉刀客一脈。

練氣士中的劍修,純粹武夫中的捉刀客。兩者都是同類中的異類,最被同行忌憚。

就像官場上某人,既是御史言官又兼掌刑獄案件的審定,那麼身份使然,職責所在,每天可不就是找同僚的麻煩,被盯上的,自然是不死也要掉層皮。

廖青靄則揚言三十年之內,一定要去落魄山與陳平安問拳。

曹慈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當面說道:“廖師姐,有些事,師父不說,並不意味著她就不知道,你要注意分寸。”

竇粉霞皺眉不已,能讓曹慈這麼鄭重其事言說一二的,肯定不是什麼輕飄飄的雞毛蒜皮了。

廖青靄既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愧疚,又有一種早知如此的如釋重負,總之就是心緒萬般複雜。

曹慈笑道:“師姐自己把握分寸就是了,果真問心無愧……”

竇粉霞趕緊偷瞥了眼師妹的肚子,試探性問道:“青靄是跟人私定終身了?師父一怒之下,打算把青靄逐出師門?”

廖青靄滿臉漲紅,與口無遮攔的師姐怒目相向。曹慈說道:“我近期打算去一趟寶瓶洲,拜訪落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