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三十二章風雨行(32)

  東都軍來的飛快。

  一開始是吐萬長論跟趙佗,前者一萬禁軍,後者一萬淮陽郡卒……也就是後者的到來,讓人第一時間意識到司馬正來了……因為趙佗這個萬年牆頭草和他的淮陽郡本該是黜龍軍此戰的勝利果實才對,如今這般作態,除非是身後有東都大軍,否則委實難以想象。

  而果然,連針對性的偵查活動都還沒來得及大規模展開呢,東都軍的序列就出現在了視野內。

  這讓剛剛轉移到譙城城下的黜龍軍諸將明顯騷動起來。

  “前鋒很少,只有兩千人,已經到了谷陽城。中軍極多,最少三萬,一時探查不清。後軍不曉得有沒有,又在何處……已經派遣巡騎從後方繞行偵查了……”

  “中軍是司馬正親自帶隊?”

  “最起碼是打了司馬二字的大旗,而且看旗幟,是大將軍級別的繡邊方形大旗。”

  “果然來了!”

  “來的好快!”

  “三萬多人是對數的,哪怕他留下防禦兵力,可帶上王代積的人也夠了。”

  “確實有王字旗。”

  “我就說嘛,之前俘虜講他們去了西面沒見到王代積才回頭的……結果是應在這兒了。”

  “剛剛一場大戰,難道又要大戰,這次輪到我們被以逸擊勞了吧?”

  “損失確實不少,好幾個營都打殘了,尚二、翟大、小賈這三個營基本上就算沒了。”

  “後面還有張虔達跟李安遠,他們當時是打贏了自己撤的……”

  “已經讓單龍頭帶著八個營去了,若還是不行,那就真不行了。”

  “魚皆羅呢?他是不是也有一萬人?還是已經敗了?”

  “魚皆羅那裡不好說……”

  “不好說什麼意思?”

  “淮右盟說他們大勝,結果卻是全程沒見到魚皆羅……現在的說法是,魚皆羅跟他副將分兵了,勝的是副將,魚皆羅憑空消失了。”

  “消失了?他真是一條魚遊進淮水了?”

  “也是個麻煩,這要是一個宗師領著五千兵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後又如何?”

  “派了四個營過去接應淮右盟。”

  “那算一算,我們這裡還能有三十個營?這倒妥當了!”

  “妥當個屁!好幾萬俘虜,得留多少人看管?而且莫忘了,咱們損失真不少。”

  “我估計,這裡是二十來個營對他們五六萬人,整體上是三十五六個營對他們八九萬人……”

  “好不容易大勝,怎麼一轉眼反而變劣勢了?”

  “這就是之前首席不願意打這一仗的根本緣故……打了,未必有明顯的好處,也沒有明顯態勢的改變,反而耗費兵馬、徒增傷亡……”

  “若是為了滅薛常雄,死再多也值得……”

  “谷陽城……谷陽城不是渦水東岸嗎?”

  “應該說是北岸,渦河在這裡往上游拐了個彎,是一段東西向的……所以,谷陽城雖在對岸,卻依然在吐萬長論與趙佗的遮蔽下。”

  “倒是一步妙棋,可是兩千人有什麼用?想要截斷我們退路,或者威脅後方,未免痴人說夢了吧?”

  “應該就是個支點,真要做什麼,肯定會再增兵,不過據說裡面有宗師……”

  “宗師?!誰?!”

  “貼出了一個佈告,說是魏公的半路老師王懷通在那裡……”

  “這真是……”

  “王懷通親自領兵?”

  “不是,領兵是李清臣,靖安臺出身的黑綬,現在的靖安臺長史,但中間轉任過淮陽郡都尉……”

  “這倒是合乎情理了。”

  “李清臣怎麼有些耳熟?”

  “之前被我們俘虜過……當時還是曹林主政,韓引弓就是他跟呂頭領接引過來的。”

  “想起來了……”

  外面議論紛紛,隔著一張帶有云紋的大魏禁軍制式高級帷幕,李定與徐世英正面面相對,他們一起側耳傾聽,但眼睛卻都斜在了小帳內几案後的張行身上,後者正在寫信。

  這廝這幾日寫信寫的過於多了些。

  等了一陣子,眼見著張行寫完信,小心折好,喊來一名文書,只以尋常黜龍幫內部傳信方式送走信,李定方才緩緩開口:“懷通公從了司馬正,眼下故人是個麻煩,但從長遠來講,未必是件壞事。”

  張行心不在焉點點頭。

  徐世英也認可式的點了下頭。

  道理很簡單,王懷通到底是宗師,還是晉地頂尖大世族出身,而且作為金戈夫子的嫡系傳人名望極高,甚至以金戈夫子那個身體狀況,完全可以說,王懷通天下文修正統的身份短時間內已經無人可以撼動了……但是很可惜,這麼一個僅僅存在就價值極高的人卻不大可能從“賊”的,而既不從賊,無外乎是從白或從司馬……而以將來可以望見的天下局勢來看,黜龍幫當然還是希望他從司馬正了。

  畢竟,白橫秋的實力和發展路線更讓人警惕。

  “跟王懷通比,我倒是更在意李清臣……”張行看了看身後的秦寶。“二郎,李清臣不是廢了嗎?怎麼司馬正一去又活了?”

  “我也不知道。”秦寶搖頭以對。“但也不好說,當日我也差點廢了,現在也活了……”

  “心中鬱郁嗎?”張行若有所思。“現在司馬正去了,東都有救了,就有盼頭了?”

  秦寶只是搖頭。

  “二郎你也不要多想。”倒是張行反過來安慰。“賣藥的青帝觀道人都說沒問題,徐大郎用長生真氣探你也沒探出來什麼,說不得那般遭罪只是曹林的手段,然後靠著東都地氣來發,所以曹林死了,你過大河了,便沒了計較。”

  秦寶先是胡亂點頭,但最終忍不住一嘆:“若是李十二郎真頂著那般病情過來,那可真了不得。”

  “怎麼說?”張行已經起身離開几案,正收攏案上情報準備帶出去,便只隨口來問。

  “那次遭病之前,我身體強健,從未想過受傷得病這般遭難。”秦寶正色言道。“包括看史書跟裡那些人,說誰誰誰英雄了得,忽然得病,便萬般英雄氣都散了,或者乾脆直接從書裡退場,便覺得匪夷所思。偶爾看到有人殘廢了、傷病了,還能做事,書裡便誇他身殘志堅,委實了得,卻又覺得大驚小怪……便是對上李清臣那個鬼樣子也覺得他有點裝……直到自己遭了罪,才曉得身殘志堅這四個字真真是了不起。”

  屋內幾人都有些詫異反應,很明顯,他們意識到這是秦寶難得的真情流露,是肺腑之言。

  而頓了一下,倒是李定幽幽來笑:“若是李十二真是抱病而來,也不知道是算他厲害還是司馬二郎厲害了?”

  幾人頷首,各自一嘆,便走了出去。

  看樣子,雖然外面局勢堪憂,但黜龍幫的軍事指揮核心卻都還是挺放鬆。

  來到外面,雄伯南以下,諸多頭領都在議論紛紛,見到這三位來了,也都收聲……張行帶著幾人落座,依舊一如既往的乾脆:

  “幾件事,大家記一下。”

  眾人紛紛凜然,而除了外圍的文書和參軍們,甚至有不少領兵頭領也莫名摸出小本本來,拿著炭筆準備稍作記錄。

  “第一件,便是之前一戰的賞罰……不是具體賞罰,記功不可能計算妥當,但頭領這一層我心裡還是有譜的,跟天王、李龍頭、徐副指揮,包括單龍頭、柴龍頭幾個臨走前也都說過……具體一點就是四個人,白有賓舉義,並說服本部禁軍臨陣倒戈,直接促成了此戰大勝,我意署代頭領,讓他在範圩子那裡看管俘虜同時整編出一營部隊,建制上讓他代替犧牲的尚懷恩頭領;虞常南藉機投奔,將禁軍虛實、行軍計劃分派盡數告知,亦有奇功,我也署了臨時頭領,依舊管文書……”

  白有賓在看管俘虜,虞常南倒是就在一旁,趕緊站了起來,但未及開口就被張行擺手示意坐了回去。

  “還有諸葛德威頭領,這次也是奇功一件,他本人的意思是想轉帶兵頭領,正好翟寬臨陣不遵軍令,致使部隊損失嚴重,調離前線,發回濟陰,待戰後轉崗,他的部隊就交給諸葛頭領……諸位可有異議?”張行最後說完,四下環顧。

  眾將面面相覷,原本想記錄的幾位頭領也都沒有記下幾個字。

  很簡單,一則,他們委實沒想到張首席這般好整以暇,居然是在東都軍大軍壓境的情形下先討論上一戰;二則,這話說到最後一位,也就是翟寬身上後,好像也不好插嘴的樣子。

  翟寬本人不在,打完仗後這廝就稱傷病,一直在後面傷兵營內,這種情況下,他二弟,也是幫內資歷大頭領翟謙自然成為了眾矢之的。

  翟謙面色漲紅,半晌沒說話,眼看著張行似乎又要繼續下去,方才強壓著種種開了口:“首席,我有話說!”

  “說。”張行精神一振。

  “我大哥既貪功又無能,這次打廢了仗,壞了那麼多兄弟,是實際,也該罰!”翟謙甕聲甕氣來言。“但他到底也是當年跟著首席你在濟水起事的第一批頭領……要知道,當年起事時可不是眼下這樣,當年張首席只帶著周行範一個人來到的王五郎莊子,起事時的根本我們這些濟水大家全都把自家家產人口送了出來……我不是要在首席跟前要什麼丹書鐵券,但最起碼得給我們這些起事時就在的頭領一個說法,能不能單算一份功勞?省的我們這些人有些廢物一頭栽下去起不來?”

  這怨氣也不知道是對他大哥還是對張首席,周圍人表情自然微妙起來。

  張行好整以暇,點點頭,便要說話,正好雄伯南也要說話,二人卡了一下,卻是忽然聽到徐世英冷笑一聲,然後插了嘴:“翟二,你要這般算,我一個人出的力便是你們兄弟的許多倍,可不可以再加幾份功勞與我?可我為什麼從頭到尾跟你一樣都只是大頭領呢?”

  翟謙聽到徐世英說話便知道要糟,半晌也沒有反駁,但也沒有服軟,只是頂在那裡。

  徐世英見狀愈發不耐,便要再說。

  “好了。”張行擺手示意。“徐大郎不必咄咄逼人,翟二郎也不必這般憂慮……事情要分開看,首先,咱們前頭還有東都大軍,不該在這裡耽誤時間,所以翟大頭領便是有紛爭的想法也該等會議後,或者此戰之後再來計較;其次,翟大頭領既開了口,我也不必遮掩,我確實是把你們這些舉事元初頭領的資歷和貢獻各自算一份功勞的。”

  周圍明顯有些騷動,很多人的眼神都有些變化。

  “之所以如此,不是為了偏袒元從,恰恰是要給後進人留路。”張行一聲嘆氣。“咱們黜龍幫要賞罰公正,要能上能下,而且要一力摒除人身依附……所以才起名叫黜龍幫……但是呢,從黑帝、赤帝開始兼併爭霸的時候,就是這種一層附著一層的人事,都多少年的習慣了,你要想摒除它,得先承認它,而幫內元從的優勢從不是什麼貢獻了多少家資和丁口,而是那些丁口自認是元從的附屬,哪怕到了別處做隊將、縣令,甚至做到頭領、大頭領都還是自認附屬,這就麻煩了。所以,把這些東西具體化,當做一個功勞,正是解決這個東西的一個法子。翟謙?”

  “是。”翟謙這次終於站起身來。

  “沒有奪了你大哥的頭領位置,只是要他轉到地方。”張行平靜提醒道。“不讓他帶兵罷了。”

  翟謙點點頭……倒不是說他一下子就被說通了,而是說他一個豪強加郡吏,文化有,但不多,道理曉得,但眼界窄,只是入了黜龍幫才開闊些,平素最怕張首席這些人說些亂繞的道理,結果其他人都還紛紛點頭,好像都聽懂的樣子,再加上之前徐世英的發作,這就讓他慌張,便只能點頭。

  當然,點頭後翟大頭領臨坐下時還是想起了什麼,趕緊應聲:“這次是我不對,不該這個時候說這事的。”

  張行再三點頭,等對方坐下卻又開口道:“諸位,既然話到這兒了,我就多說幾句。現在在打仗,之前幾百年也都在打仗,諸位當然覺得管兵馬的、手裡有一營兵的才算是正經的路數,便是做太守、總管也要看手裡有沒有兵才算數……下面傳的那些話,什麼‘總管不如現管’的我都知道……但時勢易轉,天下事不是一成不變的,黜龍幫也不是隻要打仗,真有一日我張三藉著諸位的威風,連東夷都打下來了,證位了神仙,卻不知道那時候天下還留許多兵?郎將可比得上太守?”

  這一次,眾人難得紛紛附和,卻大都覺得張首席在放屁,真有那日那日再說,熬到那時候還做郎將算自家倒黴便是。

  也就是雄伯南幾人深信不疑。

  張行自然曉得這群出身駁雜的兵頭怎麼想,也不做理會,繼續開會:“給虞頭領設個座位,咱們接著說下件事……也就是渦河上起橋的事情,之前打仗需要渡過來,如今則要保障後勤,所以需要大力起橋,保障後勤,但沒必要再封凍河流……這件事交給柴孝和龍頭來做,渦河南邊派出去的四個營,馬上從滎陽南下的幾個軍法營,河南兩個行臺的官府、倉儲、民夫也都交給柴龍頭,淮右盟的進軍事宜也交給他……柴龍頭對接到這邊就是徐副指揮。”

  除了徐世英點了下頭,大帳內很平靜,經歷了之前的一次波瀾,這些事情就顯得平淡了起來。

  “第三件事就是立壘。”張行繼續言道。“就在城下立壘……李龍頭抓總,徐副指揮做副,立個無懈可擊的營壘!”

  此言一出,眾將終於議論紛紛:

  “只是立壘嗎?”有人詫異問道。“這是要長期對峙打呆仗?我們耗得起?河北那邊馬上該有反應了!”

  “還有分兵做犄角,下一件事就是這個。”張行立即作答。“河北的事情確實麻煩,但總要先管這邊。”

  “與其立壘,為什麼不打下譙城呢?”雄伯南也出言質詢。“我看城內士氣萎靡,尤其是咱們昨日又放進去不少禁軍傷員……不管那個內應應不應,我出手便是。”

  “譙城說下便下。”張行認真道。“但司馬正既到了,城內這兩兄弟便是個手段,可以用來跟司馬正交涉……這便是我要說的最後一件事,這一仗,做好準備,立壘嚴整,分兵犄角,攻守自若,然後儘量跟東都軍議和……這一仗對雙方而言過早了,我們太累了,減員也多,再打一場大仗必然傷亡劇增;而司馬正此來也只是為了接應禁軍,並沒有跟我們拼命到底的理由。”

  不少人如釋重負。

  坦誠說,之前範圩子一戰固然打的精彩,但黜龍軍良莠不齊的戰力遇到還有一點強弩之末態勢的禁軍時,確實也損失不少,而這次司馬正來的時機似乎將將好,輪到黜龍軍強弩之末,再打下去也難。

  但也有人有些其他想法:“趁著東都軍中軍尚在幾十裡外,今夜突襲對方前軍如何?”

  “我覺得是誘餌。”出乎意料,回答這個問題的居然是虞常南。“司馬正原本是想來救援,必然要儘速行軍,而現在這個拖拉姿態是反常的,我能想到的就是,他知道大戰結束,臨時改了計劃,故意落在後面,想用前軍做誘餌。”

  李定在內,不少人都點頭認可。

  張行也點了頭:“這種局面一旦受挫,就艱難起來了。”

  “分兵怎麼分?”建議被否決,牛達趕緊回到原本計劃上來問。

  “針尖對麥芒,分之一支兵馬,過河,繞到東都軍前軍和中軍之間的谷陽去。”李定接口道。“兵力要足,實力要強,可以隨時吃下李清臣和王懷通。”

  牛達不吭聲了。

  “那……我去?”雄伯南蹙眉道。

  “不必。”打完進入黜龍幫後的第一場大仗,李定明顯輕鬆了不少。“真要打,雄天王可以自行輕鬆去支援……”

  “讓王五郎去,帶五個營。”張行給出預定方案。“馬分管(馬圍)已經南下,天王直屬的幾個軍法營也會來,一起來的還有幾位金剛,十三金剛俱在,就不慌。”

  王叔勇精神一振,立即應下,這是他的優點,敢打敢拼,聞戰則喜。

  相對應的,雄伯南則鬆了口氣。

  坦誠說,現在這局勢他還是比較焦慮的,一則對面大約算一算居然有四位宗師,作為黜龍幫唯一宗師不免壓力倍增,尤其是伏龍印碎了;二則,作為之前負責偵查警惕東都軍與吐萬長論的人,雖然實際上只是針對開戰當日的短期偵查,可吐萬長論與東都軍合流,尤其是司馬正收攏了王代積一起過來,不免有些自責。

  “若是議和,有什麼說頭嗎?”又有人來問。

  “沒有。”張行脫口而對。“先接觸看看,走一步算一步……雖然咱們不想再打仗,我也覺得對方也不想打仗,但凡事都不是心想事成的,咱們決不能接受對方過度的訛詐,不能讓這一仗死的那麼多兄弟白死……但同時,總得計較薛常雄那裡跟河北的局勢,真有壞消息,真得計較清楚。”

  眾人無話可說。

  黜龍幫已經是個成熟的勢力了,會議結束,立即便執行了下去,搭橋、立壘、分兵、派遣文書參軍往各處做使者,一切都還算是有條不紊。

  不知道算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東都軍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而且,信使進入譙城、吐萬長論與趙佗大營、谷陽城,全都遭到了已讀不回的應對。

  但也無所謂了,在拖拉了一整日之後,司馬正終於率領中軍抵達譙城北面渦河南側的曠野中,然後就地與前軍合兵立營,卻又往前鋪陳營寨,以至於前營距離對方數量達到五萬之眾。

  當然,也派遣了一支兵馬支援了谷陽。

  這個時候,黜龍幫在譙城下方建立的營壘中大約還有二十個營,加上分兵的五個營數量,約四萬眾,雙方正式開始對峙。

  不過,這一次張行就沒有對司馬正主動派遣信使了,他還是對司馬化達、李清臣、王懷通、吐萬長論、趙佗,包括剛剛抵達的王代積、屈突達,甚至包括當年在徐州交戰過的樊超、衛忠,乃至於包括司馬正的主騎王童這些人不停得發信送信,而且還不只是自己發,還讓所有跟對方將領能扯上關係的人都發。

  徐師仁就吐槽過,自己半輩子沒寫過這麼多噓寒問暖、剖明形勢的信。

  但是,就是不給司馬正發信。

  就這樣,對峙了大約又兩日之後,隨著雨水落下又放晴,這日早間,東都軍、黜龍軍、黜龍軍分寨依次飄起大量炊煙,很顯然,雖然不曉得是浮橋數量的快速增多、分兵的如鯁在喉,又或者是這麼多無聊的書信,包括可能是某些情報被探知,乃至於單純的想示威,東都軍最終決定出陣。

  上午時分,雙方營寨開始騷動,營門大開,各部有條不紊開始出兵,就在兩營之間空地上開始排兵佈陣。

  譙城城頭上,司馬進達望著夏日陽光下的這一幕,看了許久,忽然一聲嘆氣:“咱們輸的不冤!”

  旁邊的封常攏著手,認真點點頭:“確實,一直走到徐州的時候……不對,是走到潁水的時候,哪怕沿途遭遇過十幾個營了,咱們都還覺得黜龍幫就是個大點的、有些制度的盜匪,從未將他們抬到跟禁軍並列的地步……結果呢,不曉得人家有多少兵力,不知道人家戰力如何,稀裡糊塗先立約又違約,送到了人家口中。憑什麼不敗?”

  話到這裡,封常愈發蹙眉:“想想也是,人家幾年前就跟河間大營有來有回了,咱們當時到底是中的什麼邪?!”

  司馬進達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看向了北面,彼處一面大將軍級別的制式繡邊黃色雲紋軍旗緩緩而出,正中間稍顯扁一些的司馬二字在他的修為中漸漸清晰起來。

  封常也望向了那裡,卻只能看到隱約一面大旗。

  “七將軍要做援助嗎?”封常心中微動。

  司馬進達緩緩搖頭。

  “七將軍聽我一句勸。”封常見狀猶豫了一下,緩緩來言。“下面黜龍軍大營裡,應該至少有兩個宗師,可能還有個什麼能對大宗師的十三金剛,還可能有伏龍印,再加上成名的成丹高手七八位、凝丹幾十位,咱們這個城,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想要活命,只是看司馬大將軍那裡的結果,你留在這裡,其實無益。”

  “我知道。”司馬進達抬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但沒辦法,大兄還在這裡,他也是個關鍵。”

  封常點了點頭,心中頗顯遺憾,卻也只能眯著眼睛看向了遠處的戰場。

  又過了一陣子,大約快到中午時候,彼處戰場中央,隨著雙方列陣完畢,張行和司馬正終於再見面了,一起相見的,還有秦寶、李定、王代積這些都中故人。

  “可惜了,思思不在,李清臣也不來,還有錢唐也不在,否則可以就地擺宴的。”張行騎著一匹劣馬言笑晏晏。

  此言一出,唯一賠笑的居然是對面的王代積……但是馬上他就肅然了,因為其他人都沒笑。

  司馬正看著對方,然後仰天看了看陽光,復又低下頭來嘆道:“軍國重事,生死存亡,張三郎倒是一如既往這般輕佻。”

  “莊重過的。”張行認真作答。“這幾年一直挺莊重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曉得你來了,反而輕佻起來了。”

  司馬正愣了一下,然後也來笑:“你這是嘲諷我嗎?”

  “不是。”張行搖頭懇切以對。“我是覺得,敗給其他人都不甘心,若是敗給你,也就敗了。”

  這個反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不止是司馬正,便是雙方陣前面理的各自七八人都有些沉默。

  “兩軍交戰……”司馬正重新肅然,但還是那句話。“張首席只會戲謔嗎?”

  “那就說點正經的。”張行也肅然起來。“閣下從東都來,那地方是天下之中,應該知道不少消息……河北那裡薛常雄有沒有趁我們不在起兵攻打我們黜龍幫?”

  司馬正原本只覺得自己完全被對方繞著走,但既然說到這個,他倒是樂意奉陪:“我不曉得薛大將軍有沒有主動攻打你們,但我從收攏部隊,準備蓄力一擊時,便已經往河北送信了,約定的就是五月下旬開始時務必南下出兵。”

  張行點點頭,不置可否,只繼續來問:“那西面呢?關西是什麼局勢?巫族退兵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