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白有思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斬鯨行(7)


  下午時分的祭祀過程非常漫長,倒不是青帝爺顯靈了,主要是張白綬跟祭肉較上了勁,居然真的很細緻的在那裡拎著小刀子分豬肉。

  年長的人分肥一點的,年少的分瘦一點,家族、幫派人多的分多一點,人少就分少一點。

  沒有任何意外,六位勢力最大的老大們分到的祭肉都是最好的,而且全都被放在瓷盤裡,瓷盤下還都有托盤……至於據說跟張白綬似乎有些交情的淮興幫杜老大,以及表現伶俐的黑鯊幫沙老大等七八個有點格局的小幫會首領,雖然沒有托盤,卻也都有瓷盤。

  這當然是極好的徵兆,說明張白綬秉公到底,認可了因為最大六家的格局,至於杜老大和沙老大的出現,也沒什麼可說的,誰還沒個親疏遠近了?實際上,最大的六個幫派老大在捏著筷子吃肉的時候,都已經做好了最後的準備,以進行最後的競爭、媾和與聯盟,徹底拿下這潑天的生意。

  千里奔波只為財,何況這個世界的幫會本身就是為了經濟利益而聚合的臨時體系,而非是存有什麼自我價值的玩意。

  就這樣,折騰了好一陣子,就連張行都以為今日事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最大的高潮反而出現在祭祀之後——食肉者們剛帶著隨從武士們退場,成千上萬的人便爭先恐後,只是為了去搶上午爭龍送珠戲碼時用來架設龍首的土丘,以挖到一把土為榮。

  那場面可是叫一個壯觀。。

  “回稟張白綬,這是搶龍壤。”

  細雨濛濛中,眼見著張行止步回頭,尚未開口詢問呢,伶俐哥沙老大就又懂了。“按照風俗,不拘多少,搶到了就行,放在田地裡、家裡,便可保一年家宅平安、豐收無災。”

  “搶不到呢?”牛毛細雨中,張行好奇不止。

  “搶不到,自然就是要倒黴了。”沙老大幹笑一聲。“不過泥土這種東西怎麼可能搶不到,總能捻點渣子回去的,或多或少罷了……”

  “愚夫們自我安慰的東西罷了。”樊仕勇樊幫主趕緊捻著須插了句嘴。“算是不用錢的香火。”

  “也是。”張行面無表情又看了片刻,然後點頭以對。“肉都被我們分光了,老百姓不拿點泥回去又拿什麼呢?”

  隨行的幾位老大,竟然只有兩三人瞬間色變,算是立馬聽懂了如此赤裸的嘲諷,其餘幾個老大居然等了片刻,才似乎醒悟過來。

  隨即,還是樊仕勇乾笑來對:“照理說應該大家一起分肉的,但肉就那麼多,真這麼多人來分,如何分得利索,喝湯都喝不勻。”

  “我又沒說要分肉,你們急什麼!”張行依舊面色平靜,只是語調明顯不耐起來。“這鎮上有一萬戶嗎,蒸一萬個窩頭,或者一萬碗白飯,要多少錢?窩頭上點個紅點,白飯裡放幾個棗子,咬一口一年平安,我們吃肉,他們吃窩頭,總比我們吃肉,讓他們挖泥體面……朝廷用役夫,過年都還有一塊炸糖糕呢。”

  樊仕勇面色發白,只能連連點頭。

  “張白綬……這個風俗是跟春耕有關係的,搶奪土壤是一開始就有的,不是沒有祭**得老百姓去搶泥土,而且各地都有。”嶽老幫主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在裝糊塗,居然在此時出言解釋。“也沒必要移風易俗。”

  “我說的跟你說的是一回事嗎?”張行聽到此處,再難忍耐,卻是勃然作色,指著對方鼻子當眾喝罵起來。“姓岳的,你是老糊塗了吧?一萬個窩頭才多少錢,一年一次,便是白白砸出來又礙著你發財?這點氣量都沒有,還指望能當這江淮的霸主,吃渙水的官家生意?老朽成這樣,不如滾回家抱孩子去吧!”

  說完,竟是直接率眾拂袖而去。

  話說,這張三郎剛剛還在祭祀分肉,搞政治小把戲,弄得一團和氣,忽然間就翻臉,指著六位巨頭之一這般羞辱,以至於上下一時全都沒反應過來……但是反應過來,卻也不知道能如何,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對方揚長而去。

  而嶽幫主越想越羞恥,越想也越無奈,最後也只能跺了跺腳,遮著面匆匆離去,卻也無人安慰。

  實際上,兩個關係人都走了,眾人反而盤算利索起來,而稍一思索,卻又普遍不覺得這張三郎如何過分了。

  將心比心想一想就知道了,人家這位張白綬背後有白巡檢那種人物做靠山,卻硬生生擺出了一副公道樣子到如今,委實不易了。再過三日便是江淮大會了,而這三日,自然是最要害的三日,有什麼手段便要使出什麼手段……什麼窩頭什麼吃肉挖泥,無非是在暗示個人好處,最多再加一個服從性測驗,看看到底哪個聽話。

  嶽老幫主倚老賣老,腦子一亂,自己跌了一跤,也怪不得別人。

  “安得廣廈千萬間,安得饅頭一萬個……”張行當然不曉得自己一時火氣上來沒忍住引發了多少人的思索,卻只是在雨中負手而行,並感慨一時。

  沒辦法,他如何不曉得這是跟春耕有關係的什麼風俗,祭祀分肉什麼的也跟這個沒本質關係?但前腳肉食者們分肉,吃的油光水滑,後腳老百姓們爭先恐後,只去搶一把泥土,委實有些對比過了頭,繼而發作了出來。

  而周圍巡騎、甲士,都不敢吭聲的。

  “三哥!”

  剛剛行到長鯨幫的大門前,秦寶的聲音便適時響起。

  張行回頭,立即看到了站在秦寶身側的左遊,然後當即會意:“左遊兄請跟我一起來,二郎該去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吧。”